再生
重新坐起身,提尔并不给顾淮继续逃避的机会,说道:“明明是你跟我说,想要势均力敌的爱情,可为什么你做出来的行为却与之相反,只想把我保护起来而不让我跟你并肩作战?”
为什么吗?
顾淮偏了偏头,一缕额发落到眼前,他没有去看提尔,眼里看到的是空气中于微光里浮动的点点尘埃。
到底为什么对提尔有这么强的保护欲,明知道提尔不是脆弱的玻璃娃娃,却还是一意孤行自作主张地要将提尔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关于这个问题,顾淮也曾经思考过。毕竟最初会被提尔吸引,就是因为提尔不同于其他Omega的强大和坚韧;过去那些年,也是他教会提尔怎么控制信息素怎么去战斗,是他亲眼看着也陪着提尔一步步成长为真正的战神。
提尔绝非不堪一击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可是啊,他的双亲又何曾是不堪一击的人,他的双亲又何尝不是强大到傲视群雄的顶级特种兵,那样勇敢不顾一切冲破世俗框架的两个Alpha,到最后一样死在了掌权者的野心与阴谋之下。
从知道双亲死亡的真相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法像最初那样对待提尔了。
长久以来严防死守的内心出现了一丝裂缝,顾淮仰首靠墙,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双眼。
“我也是会害怕的,提尔,要是你像我父亲一样,被戴习维抓去做那已经夺走无数人性命的实验手术,然后因为副作用而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再也没办法回来……我真的,会疯掉。”
他从来都不怕提尔会因为任务而没法活着回来,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提尔的强大,可是他害怕戴习维,哪怕不愿意承认,在面对拥有绝对权力的戴习维,他始终都有种自己无能为力难以与其抗衡的痛苦与恐惧。
在绝对权力的欺压下,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唯一能想到的保护自己爱人的方法,就是自己承担一切。
“也许对你来说,我没有给你任何选择权,什么事都是我独自做决定然后要你接受,包括孩子这件事,事前没有给你半点心理准备,直接就是一个结果让你很难接受很受伤,所以我接受你对我说的所有气话,包括对我动手我都觉得没关系,我知道我的做法很极端。”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跟芬里尔其实没有太大差别,所以在芬里尔死后维塔斯说出所有真相时,他能理解芬里尔也接受芬里尔的腺体;他也明白提尔的感受,知道这对提尔来说同样是一种遗憾和伤害。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经历了类似的事,被逼到类似的处境,才能对跟自己境况相似的人更多一点理解。
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只能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去守护自己唯一拥有的那个人和那份感情。
他很早以前就明白,自己,不过是一颗没有任何依靠,微不足道的尘埃。
提尔看着不再硬撑强大外壳的顾淮,双手紧攥一下,先是把手枪插到腰后然后挪到顾淮身旁跟他一起靠墙而坐,他不太擅长安慰人,也不会说太多的软话,他只懂把自己内心的感受和想法都直白地说出来,不让总是思虑过重的Alpha再费心去猜。
“我现在发现,原来你这么没有安全感。”提尔慢吞吞地说道,他一直都不知道这些年来顾淮心里是这么想的,顾淮将心思和顾虑都掩埋得太深,也太擅于自我克制,以至于即便两人互相标记比一般的AO伴侣联系更紧密,他也未能察觉半分。
将双手交握在一起,提尔用拇指搓揉着自己掌心和指腹的厚茧,又沉吟了好一阵,才又开口说道:“我记得在军校念书的时候,有这么一个道德哲学问题,火车悖论。大意是一辆火车在轨道上行驶,突然发现前方轨道上绑着五个人,火车司机必须马上做出决定,是否要选择改变火车轨道将火车开到另一条也绑着一个人的岔道上。是杀一个人救五个人,还是杀五个人救一个人,可能大部分的人都会有一样的答案。可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生命的价值,生命的重量要如何去衡量,一个人还是五个人,那都是生命不是吗?凭什么一定要牺牲那一个去救另外五个,就因为五条生命比一条生命多?那如果,给另外一条生命附加上特殊身份,比如科学家或者是首脑,而另外五个人只是普通工人,这时候大家的选择还会跟之前一样吗?如果不一样,仅仅因为身份和地位,就能改变生命的价值和重要性,这难道不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吗?”
隐约意识到提尔想说什么的顾淮放下掩住双眼的手,侧首看向了提尔。
在根据基地外围战斗过后至今未有机会清理换衣的Omega,身上纯黑的战斗服虽然已经简单的擦拭过,尽可能的把尸血和腐肉都擦去却仍难免脏污并沾有大片灰黄尘土,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Omega修长的颈脖和白皙的脸庞。
仍是整体线条利落下颌线如刀刻般的侧脸,只是那侧脸上的神情却是艰涩与难过。
提尔将双腿盘起,接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巧的火折子,打开吹了口气把火折子点燃,进而手臂一扬把火折子准确地丢进了房间那个小小的火炉里,火炉里有他先前备好的柴,很快便烧起让夕阳退去后陷入昏暗的房间再度亮起光亮。
狭长的狐狸眼,眼眸里映出燃烧的火光,提尔向前倾身后背微微弓起,双手手肘撑在膝上,继续说道:“过去这些天在看护室里陪着我们的孩子时,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牺牲我们的孩子去救其他人,就算孩子有丧尸化的可能,一切也还是未知数不是吗?我不是不明白你跟我说的话,可那是我跟你的孩子,我们孩子的命也是命,而我也并不是一个伟大到能轻易接受牺牲自己孩子性命去救世这种事的人,我没见过你为这件事挣扎痛苦的样子,所以我一开始完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地瞒我那么久,直到我意识到不对问你,你才告诉我真相。”
静静凝视Omega的Alpha在听到这里时嘴唇微微一动,像是有话想说,可他眼里的暗光闪了闪,最后还是蹙眉把话又咽了回去。
提尔像是有所察觉般停住话头看向他,削薄的唇角扬起很淡地朝Alpha笑了一下,又想了想该怎么说下去,他很少这样不断的长篇大论,一时喉咙都有点干哑,舔了舔因身体摄入水分不够而有些干裂的唇,看到Alpha把营养补充剂打开递给他,又笑了一下比个手势示意要Alpha先喝,然后才往下说:“现在想想,你不是若无其事,就算你没有把孩子放在首位你也一定是爱这个孩子的,因为那是我跟你的孩子,你只是习惯在我不知道也看不到的时候,自己把那些纠结和煎熬都先和血咽下,然后逼迫自己用理智做出最符合世俗道德标准的决定,再让自己做好承接我所有情绪的准备。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绝对道德完美的行为和决定。而你没有给我选择,是因为你觉得没必要让我去做那个对我来说尤其残忍的决定。”
顾淮并没有喝那营养补充剂,他虽然还在发烧,但因为注射剂起效的缘故,人并未感到太虚弱,也没有想进食的欲望。将盖子又拧上,顾淮把补充剂放回边上,在提尔再次停下思考的时候,他伸臂将手掌覆在了提尔那藏着腺体的后颈上。
“有很多事只有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发生,才会有那种特定的意义;一些人和感情,只有在很需要的时刻出现和到来,才会变得那么与众不同。同样,有些遗憾一旦发生,永远都无法弥补。”顾淮以一种似是而非的眼神看着提尔,像在看自己的Omega又像是透过Omega在看一些更遥远的过去,“我不喜欢反刍过去,那是已经发生的改变不了的事。我的双亲,我不跟你说因为我觉得无话可说,我的感受在这么多年过去后,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回不来,对我的承诺也实现不了,我永远都无法见到他们最后一面,再多喊一声‘父亲’。”
不想说,更不想回头看。
没有人知道,坐在病床上面对着冰冷的仪器和对他没有任何感情的研究人员,孤单而长久地等待自己的双亲归来,却最终等来他们不会再回来的消息那一刻,他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崩塌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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