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看到盘中的冰糖甜球。
喜欢。想吃。
但为什么不夹这个呢?是够不着吗?
星临十分善解人意地为云灼夹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糖球,只见云灼筷子一顿,他再抬眼看向云灼的情绪指标状态——
生气?!
为什么啊???
机器人的猜心游戏首尝失败,他瞬间对云灼的奇怪反应陷入疑惑。
他默默挫败的当下,众人已然将去往残沙城的事宜商量完毕,云灼看了莫名丧气的星嵛牺临一眼,“那事不宜迟,我们明日便出发。”
残沙城远在塞外,是个需要倍加小心的地方,再加上一路上烈日黄沙,要费去不少功夫。
第28章 血鹰
残沙城位处西南,坐落于孤烟无垠的大漠中。
星临与云灼扶木三人缀在叶述安的队伍中,一路上马车换骆驼,临近残沙城铺有石路的地方,又换回马车。虽说一路炎热,但叶述安随从众多,马车华贵宽敞,骆驼精神百倍,星临连吃口沙子的辛劳都没能有,机生又少了点体味人类辛苦的机会。
他本以为这一路黄沙会一直单调下去,直到有几点斑驳的绿意映入视野。
远处,水草绿树接天连地,郁郁葱葱地簇拥着一座城池。
突然,他感到胳膊被用力推了一下。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星临目光依然流连马车外的景色,头也不回地夸道:“你真的好吵。”
云灼和叶述安坐在前面那辆马车中,与他同乘的扶木已经了叽叽喳喳一路,依然嗓门不小,星临被摁着头听了一路,心中估量着到底是扶木先识趣闭嘴,还是自己先暴起杀人。
扶木不太乐意,“你就不能上点心听听,我说的都是残沙城内的禁忌,要是一个不小心触了人家霉头,我可不救你!再说这残本真的可遇不可求,委托完成后的赏金我都可以不领。所以你可千万千万别闯祸,万一把事情搞砸了。”
“千万”、“一定”、“必须”诸如此类的词,一路上出现了多少次,星临已经数不清了,他也分不清这到底是扶木的执念外化,还是他本身就是个词汇匮乏的人类,或许云灼可以把扶木和他打包一起扔进学堂。
“放心,该得到的总会得到,不该得的,你和尚念经念破这马车顶棚也还是得不到。”机器人搬出“万事不可强求”来搪塞扶木,祈祷他能被人类祖先的真理醍醐灌顶到闭嘴悟道。
“你认真些!”扶木忍无可忍。
星临放下布帘,转过头,望回马车内部,与扶木那异色双瞳直直对视。
他发觉,扶木那满溢的亢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他一路上的唠叨,包含着担忧与不断的自我暗示,掺杂起来,看上去更像是一股子深藏的惊慌。
星临向前倾身,随距离的接近,他探寻的目光压迫着扶木,“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扶木哑然。
星临歪头看着面前人。
扶木目光闪烁,几次勉强的吞咽,将他此刻的局促不安暴露无遗。
星临能感觉到,越是接近残沙城,扶木的话就越多,像是要借由与他人的交流来缓解自身情绪似的。
他像在告诫他,也像在警示自己。
星临前倾着上半身,肩头的黑布斗篷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露出一角鲜红布料。
扶木本就精神紧张,被这窸窣细节惹去了注意力,他满脸不自在,“我哪是害怕。”
“不害怕?”星临敷衍笑笑,“那是我看错了。”
他收回探询的架势,随手将滑落的黑布斗篷拉回肩头,倚靠在马车窗边。
方才还喋喋不休的扶木终于安静了。
星临伸手挑起窗上布帘,将视线再转回马车外。
顺着缝隙看出去,马车颠簸中,残沙城门缓慢接近,城门一侧的不远处,一处蓝绿湖泊,如镜般的湖面倒映周遭色彩——沙棘丛生于地,晴空万里没有一片云,一片木褐色的星星点点,静止在半空。
星临盯着那片褐色的点,眉头忽然皱起来。
马车辚辚向前,那些木褐色的点又放大清晰了些,能依稀分辨出手与脚的轮廓,背后貌似背着两翼,远远看过去,像一大片振翅欲飞的枯叶蝴蝶。
阳光灿烂得过分,星临感到眼睛一阵刺痛感。
得之不易的安静没能持续多久,视野变化渐缓,车外勒马声传来。
残沙城未到,马车却已停。
“怎么了?”扶木疑道。
帘外,驾车随从恭谨地回答了扶木,“云公子在前方说要停车。”
话音刚落,马车门帘被一柄折扇撩起,一道颀长身形进入马车内部落座。
“你要此处下车。”云灼看着星临,“宴会的歌舞队伍会此处经过,你可趁机混入其中。”
扶木很是担心的样子,“他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云灼道:“他骗人时的样子你也见过。”
星临:“……”
这听起来好像并不是一句夸奖,他在心中哼笑一声。
下一刻,扶木与云灼完全始料未及,只见星临一个旋身,流畅轻盈至极。
衣袍纷飞之间,他已经侧坐在云灼的腿上。
星临明显感觉到云灼的躯体一僵,他不知死活地搂上云灼的肩,抬起戴有细碎银饰的手,手背贴着云灼的侧脸滑下,将若有似无的风情拿捏得极其精准,多一分谄媚,少一分寡淡。
“原来云公子这么信任我。”
星临的嗓音无起伏,他的斗篷滑落在地,斗篷下的着装已然暴露在外——
——他身着一套颇具异族风情的红色服饰,肩颈被轻薄红纱所覆,暗纹遍布的红仅仅延展至第四根肋骨处,再下面,便是露出了大片腰腹,繁碎的银饰缀落其上,动作间反射出粼粼细碎的银光;下半身裤腿肥阔,裤脚却收束得很紧,鲜红色的一圈,紧紧箍在修长小腿上。
同样颜色的面纱,覆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润净透的眼睛。
他一只手环着云灼,侧目看一眼扶木。
那一眼里有说不出的轻浮,可说话却还是星临特有的,一句空白的语气,“可以吗?”
设计者将星临的外表设计得完美到不近人情,却独独赋予他一双如有灵魂的眼睛。再加上机器人擅长模拟,只眼尾那抹倦恹的红色一挑,气质逆转,他看起来不再澄澈无情,流转间,仿佛有数不清的艳情故事待人品酌。
“……可以!”扶木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震住,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像……很像。”
像到让人悚然。
星临面上的红妆,是出发前流萤教给他的,这扶木是知道的。
只是他没想到,星临学得这样好,好到匪夷所思。
那一瞬的眉目间迸发的吸引力,不是星临本有的。
他不仅是将红妆一丝不差地复刻,更是将流萤的神采中的精髓与自身融合。
星临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扶木心中一阵发寒,一时之间无法确认,星临之前展现出的自己,是不是也是假的。
这异族舞女的伪装,也不是星临主动要扮的。残沙城这场偃商商会的宴席,投壶流觞皆有,轻歌曼舞无一不足。扶木的异色双瞳十分惹眼,云灼倒是面貌合适,但云灼扮女装实在高得离奇。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没人敢开口触云灼这块逆鳞。
这一差事理所当然地落到星临身上。
少年体型清瘦,机器人的躯体性别色彩不强,何况他露出部位的性别特征都较为模糊,一时的混淆视听足以应付。
星临对扶木内里的翻江倒海一无所觉,他坐在云灼腿上,小腿轻晃未停,踝部银铃传来隐隐清脆响声。
机器对这种事情毫无羞赧之意。
他首先得是个人,还得是个体面人,才能在意脸面。对一个来自星际时代的机器谈羞耻心,不如对路边石头高颂道德经。
星临心情很好地读着不断上涨的指标数字,余光觑着云灼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