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其实,栖鸿和残沙之间,也不是一直这般关系紧张,在五年之前,也有缓和的时候,那时大家都觉得冶炼术和偃术的结合是大势,便有一先锋者站出来,号召顺势而为,打破百年来的隔阂。就是在那段时间,第一座同时招收残沙人和栖鸿人的书院建成,就在两城势力范围的交界处,坐落在一处风景优美而静谧的峡谷内。”
“峡谷名为鹿渊,书院便也借名于此,名为鹿渊书院。”
鹿渊距镇子不远,三人沿着踩踏而出的野径,一路鸟鸣煦风,扶木谈及栖鸿山庄相关的事便停不下来,恨不得将所有细节循着时间顺序在星临脑内铺陈开来。
“你可真是对这些事了如指掌。”星临道。
“那当然。”扶木得意扬眉,“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栖鸿玩玩,那儿可跟这光秃秃沙漠不一样,白雪中有红梅点缀,很好看的!”
星临看着扶木半垂的侧脸,他这一霎间闪烁的失意,竟跨过时间,与大漠星空下,云灼那晦暗的神色有一瞬重叠。他走神在思索那些读不懂的情感,没能接住扶木的话。
三人陷入短暂的静默,远处小路上遥遥一道身影,一位中年樵夫背着木筐,悠闲地迈着步子,与三人相对而来。
他尚在远处,便扬声问道:“三位这是要去哪?”
云灼避而不答对方的问题,向前的脚步不停,“您要返回镇中?”
樵夫回道:“是啊,你们别乱走,再往前就没有人烟了,小路复杂,容易失了方向。”
云灼表情淡淡,“那就麻烦您带路了。”
四人相距只差几步,樵夫反而听不懂这白衣公子的意思了。云灼毫无预兆地抬手,在樵夫穴位轻拍两下,随意地卸去这樵夫的气力,捏住他衣领不让他倒地,“麻烦带路。鹿渊书院。”
“……”樵夫瞠目结舌。
星临在云灼身后赞道:“好人。”
樵夫在云灼手中疲软乏力,“你们去那鹿渊书院做什么?那地方早就被一把大火烧成破烂了,有什么好去的?”
云灼将那樵夫连人带筐扔进星临怀里,星临眼疾手快地稳稳接住。
他看着云灼,一阵长久怨念的无语中,星临看清了自己在日沉阁得到的是苦力职位分配,他垂眼,和怀中瑟瑟发抖的樵夫来了个颇具威胁意味的对视。
樵夫战栗,“那地方真的不好去……现在被鹿占了,人一进去,容易被追着咬……”
星临散发着寒意森森的贴心,“别担心,不会让鹿咬你的。”
“别让我去!”樵夫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星临抬脚就走,哄道:“那你说说,鹿渊书院是怎么被烧的吧。”
“当然是被人烧的!而且就是被书院创建人烧的!”樵夫抓住机会。
星临转头问身旁扶木,“鹿渊书院的创建人?”
扶木一愣,扶额回想半晌,“我没听说过,只知道是一位残沙城的顶级偃师,他的真实名姓并未传扬。”
星临看向云灼。
云灼也摇头。
樵夫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如同被点燃的火药信子,在星临怀中跃跃欲试,“我知道我知道!好像姓闻,是个残沙人少有的风雅名字,好像叫折什么东西来着……想起来了!叫闻折竹!”
如同猝不及防的一记重锤,将三人同时震在原地。
扶木不可置信,“闻叔?”
一张蓄着络腮胡的英气面容蓦地闯入星临脑海,那沉甸甸的钱袋重量,与充斥着尴尬的日沉阁院落,仍活跃在他记忆中某个角落。
扶木明显是着急了,转到星临面前,一把揪住那樵夫的衣领,硬逼着他仰头。
“你胡说什么!”扶木不可置信,星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语气,“闻折竹一把火烧了自己建立的鹿渊书院?!”
“是……是啊,你去镇上问问,我可没撒谎!”樵夫强撑气势。
“不可能!”扶木心绪极度混乱,自言自语困惑不停,“闻叔为什么要这么做?……怪不得!怪不得他能教给我那么精妙的偃术,怪不得他只字不提从前,怪不得……他从不踏足残沙地界……”
“少主!一直以来,这些你都知道吗?”他猛地抬头,看向云灼。
云灼的惊异之色尚未消退,“我只知他是残沙人,但从不知道,他就是建立书院的那位偃师。”
星临目睹一切,心想日沉阁在世人口中有那么多不着调的传闻,但那句“日沉阁不问来历”倒是真的。
五年朝夕相处,并肩作战托付生死,却无人知晓云灼便是云归三公子,就连阁中唯一的长辈,做过惊天动地的事,大家也不曾知晓。扶木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闻叔”是残沙人。
“你们认识那闻折竹?是来鹿渊找他的吗?”樵夫猜测他们的意思,急急开口,“别去了!他早死啦!他一把火烧了书院也烧死了自己,听说连灰都不剩!”
扶木惊疑不定:“别废话!带路!我不管你们这群人到底在打什么鬼算盘,带路到鹿渊书院,我就放过你!”
“不……那地方真不能去!”樵夫依然不情愿,被星临钳着后颈还在挣扎。
星临感受着自己过度使用力气而不断减少的能量,这五大三粗的樵夫挂在他身上心里也没点数。
他见这人始终不肯配合,忍无可忍,“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去?你是在害怕吗?”他温柔可亲地劝,“答应吧,那里再可怕,也比现在死了好。”
“……”那樵夫遍体生寒,一双吊梢三白眼艰难地转了转,终于认清这拿捏自己要害的少年也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心里几番掂量,终于认清了形势,眼珠转了个方向,“往那边走,正路已经被堵死了,得走小道绕进去。”
鹿渊无愧于它的名字。
踏入峡谷,目之所见尽是鸟语花香,溪流潺潺而过,鹿角在树丛中稍纵即逝。
这书院的选址,必定是费了巨大心力,此地幽静且景色美丽,位于栖鸿和残沙的交界处,恰好便于两方学生归家往来,不远处又有镇子保证日常采买。置身其中,仿若到了抛却世俗的理想乡,令人心生愉悦。
可或许人类所定义的美好事物总是易碎,一场大火,并未将书院完全摧毁,却也已经面目全非。
扶木触摸着焦黑的石柱,神色始终仓皇不安。
星临此刻忽然明白,扶木在得知残页出自鹿渊书院时,那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因为什么。
如果说这世间有一个地方能造出拯救天下偃人的机关零件,而且这个零件具备冶炼术和偃术的精妙结合,那么,这个东西如果不是出自日沉阁偃师扶木之手,便只有一个地方具备制出这份图纸的条件——现在星临面前这栋熏黑的建筑。
整栋建筑是石头砌成的,大火涂黑了原本色泽莹润的石面,放眼望去,望之不尽的炭黑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变故。
恢宏的牌匾被熏黑,要很费力才能分辨出四个大字——
——“鹿渊书院”。
那四个字笔画的走势,星临已经很熟悉,那是小柳的字迹。
第43章 残骸
樵夫大声委屈:“都已经到啦!就放我走吧!”
星临见云灼走过来,于是便换了个姿势,他单手拽住樵夫的后领。
云灼问樵夫:“闻折竹为何要焚烧自己一手创建的书院?”
樵夫勉强抬起头来,“这谁知道啊,那可是主城中顶级的偃师,还建这么个书院,他这种人的心思,哪是寻常人能猜透的?他都能和栖鸿杂碎一起呆住喽,放个火又什么大惊小怪的!”
原来,与栖鸿人来往,甚至是比杀人放火更加不可理喻的事。
云灼没有耐心去探讨那些根深蒂固的仇怨,这个问题不得解答,他便直截了当地跳过,“那书院的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