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话音刚落,月色之中,谢苏好像看到元徵目光一动。
再凝神看去时,元徵一如往常,仿佛只是半月小湖的波光映到了他眼中。
元徵道:“此事我倒是不知,不过,明无应毁去一半天门阵时,自己也将一半法力留在天门阵中,化成了一道禁制。”
谢苏一怔。
元徵淡淡一笑:“天门阵乃天道试炼,想要同此阵周旋,没有那么轻易。若非如此,你师尊收复龙骨,截断弱水,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谢苏忽然想起那日自群玉山返回时,御剑行于溟海之上,沉湘曾说过的一句话。
沉湘感应到蓬莱禁制已失,又说明无应必定是将法力留在了天门。
天门……不就是天门阵么?
当时溟海之上无数气机纵横交织,自己御剑失去控制,抱着师尊从高空摔下,随后殷怀瑜携众仙门前来发难,所以他从未细想沉湘的这句话。
原来师尊一直将自己一半的法力留在天门阵中制衡。
元徵道:“明无应陷入沉眠之前,有没有说他需要多久?”
谢苏声音滞涩:“……十年。”
他分辨元徵的神色,忽然感觉一颗心沉了下去,缓缓问道:“不止十年,是么?”
谢苏看着元徵数度开口,总是欲言又止,似乎是不忍心说出实话一般。
元徵叹息道:“所以我想由自己暂时压制天门阵,将你师尊的法力抽出。若是收回这一半法力,他就还有醒来的机会。”
他望着谢苏,忽然笑了笑,“怎么,你觉得明无应能做到的事情,我就做不到么?”
“不是,”谢苏平静道,“我只是在想,方才你说师尊留了一半法力在天门阵,是化作了一道禁制?”
“是,怎么了?”
谢苏目光锐利:“我要将牧神剑拿回来。”
明无应曾经说过,谢苏只要带着牧神剑,就能穿过一切由他设下的禁制。
元徵或许能够穿过明无应的禁制,就像他在蓬莱封闭之后,依然能来到这里。
但谢苏不行。
就算元徵能够带着他进入天门阵,但元徵需要在抽出明无应的法力之后,将天门阵再度压制,自己终会成为元徵的负累。
而且……谢苏也不愿意牧神剑留在那些人的手里。
元徵温声道:“我明白了,事不宜迟。”
谢苏抬头望去,明月高悬,夜幕之后的苍穹,就是天门阵所在的地方。
二人并肩自半月小湖走出,身影一瞬远去。
销明草星星点点的银光之下,院中像是有一圈涟漪散过,浮现出又一个元徵的身影。
仿佛一息之前,他跟谢苏一同走出小院,一息之后,则又回到了这里。
只是这个元徵像是一个虚影一般,月光之下,面孔有些模糊。
他先是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和谢苏远去的背影,随后走到院外,转向树影深处。
密密树影之下,就连月光都难以穿过。
元徵的虚影却无端显现出一个影影绰绰的发光轮廓。
他慢慢蹲下,伸手扼住了一只小白狐。
小白狐浑身不住发抖,犹自龇出尖牙,拼命扭动身躯,想要去咬元徵的手。
可是元徵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扼住小白狐的手缓慢发力,已经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轻柔地问:“是沉湘让你来的么?她是让你来阻止我,还是来警告谢苏?”
元徵望向小白狐漆黑的眼睛,仿佛那后面有另外一双总是狡黠含笑的眼眸。
片刻后,元徵只能从那双漆黑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发光的轮廓,掌中毛茸茸的躯体仍然温热,却已经一动不动,再无声息。
溟海之上,谢苏御剑的身影如流光飞过。
像沉湘一样,元徵的手按在他的肩上,一股暖流仿佛自他掌心流出,自己便可以不受溟海的限制。
这术法与沉湘用的如出一辙,就连元徵身上的气息都与沉湘仿佛出自同源。
谢苏第一次见到沉湘时,就模模糊糊有这样的感觉。
前方海上一片轮廓,是沧浪海的巨船。
若非御剑来此,谢苏不会发觉其实溟海之外就与南海相连,沧浪海与蓬莱并不算十分遥远。
溟海之上怒涛沉浮,南海却是风平浪静。
巨船在海浪之中缓缓前行,船头无数明灯,将四周海水照亮。
众仙门离去之时,正是由沧浪海的船队带离溟海,算算时日,现在或许还在那无边的海雾之中。
这条船却孤零零行驶在南海之上。
牧神剑虽不是谢苏的配剑,但他曾跟这柄剑朝夕相处两年之久,日夜须臾不离,牧神剑的气息,谢苏十分熟悉。
后来在卢家的禁地之后,他第一次将牧神剑拔出剑鞘,又在溟海之上用牧神剑斩杀了凶兽仓兕。
名剑有灵,距离沧浪海的船越近,谢苏就越能感觉到牧神剑的气息。
元徵轻声道:“叶沛之恐怕也在这条船上,他们要以沉燃火炼化牧神剑,用剑中灵气压制天下的魔息,只不过牧神剑中所蕴藏的灵力如此浩瀚,这些人又怎么舍得让这些灵力白白地流散到天地之间?”
谢苏收剑,两人无声无息落在船上。
沧浪海的船上都有警戒用的阵法,只是刚一落下,就被元徵随手化去了。
进得船舱,更是一个沧浪海的人也没有看到,仿佛这夜晚宁静,船上的人都还在睡梦之中。
元徵微微一笑:“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
谢苏向前走了几步,忽然道:“我觉得……牧神剑好像能感应到我们来了,它像是在等我。”
他手中的承影剑也微微震动,仿佛是受到了牧神剑的剑意招引。
元徵一手扶住谢苏的肩膀,问道:“你能找到牧神剑吗?”
谢苏点头道:“应该可以。”
“好,”元徵淡淡道,“你只管取剑就是,我去替你拦住这船上其他的人。”
二人分开,谢苏受牧神剑剑意的指引,在船舱之中穿行,有两次甚至遇到了沧浪海的人,只是修为都不甚高,谢苏将自身气息隐匿,并没有惊动他们。
沧浪海这艘巨船似乎是由商船改制而成,船舱房间不多,有几个空旷巨大的屋子,想来曾经是运货的。
谢苏一路穿行至船舱最下一层,来到一扇铁门之前。
承影剑在他手中震颤,谢苏拔剑出鞘,轻轻一削,就已经切开门上锁链,闪身而入。
动手之前,谢苏已经分出一缕灵力,试探出这门上毫无阵法机关,竟然就是普普通通一扇铁门。
他本以为此行盗剑会闹出不小的动静,不意一路顺利至此。
然而进门之后,谢苏转身,手中的承影却险些本能般挥下。
房间之中立着十二个持剑的傀儡,站位布局颇有玄机。
此处昏暗,谢苏刚转身的时候,还以为那些傀儡是活人,看到他们持剑,手中的承影剑自然而然迎刃而上。
在十二个持剑傀儡之中,有三只巨大的青铜鼎,互相之间距离相等,每只鼎中都装满了清水。
只是那清水之中透出火光,仿佛是火在水中燃烧,蒸腾出汹涌霸道的灵力,共同指向三鼎之间的空地。
牧神剑立于空地正中,三只青铜鼎中火焰的灵力加诸其上。
谢苏片刻未停,钩起先前切断的门上锁链,甩向三只青铜鼎间的空地。
只闻兵器之声破空,十二个持剑傀儡瞬间移动,其中一个傀儡手中的长剑便已经挥向铁链,剑刃寒光一闪,立即将锁链切断。
虽是死物,但这十二个傀儡站位玄妙,组成阵法,彼此互为护卫,将三只青铜鼎及牧神剑拱卫中央,移动之时,更是随时有另一个傀儡补上空处。
十二个傀儡,十二柄剑,剑光如雨密密交织。
那长剑削铁如泥,只要一被挨上,削断手臂头颅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况且傀儡不眠不休,倒是比活人在此守卫更加周密安全。
谢苏抬手将另一段锁链扔向青铜鼎,另一个傀儡挥动手臂,长剑带起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