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谢苏嘴唇微微一动,还没说话,那徐道真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笑道:“你师尊已经被掌门师兄请去了,到了玉簪峰,你自然就能见到他。”
丛靖雪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
谢苏没说什么,跟着丛靖雪进入飞舟。
他这一觉睡得太久,此时昆仑弟子们例行的早课甚至都已经结束。
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起得迟了。”
丛靖雪一笑,正要说话,徐道真已经抢在他前面,笑眯眯地看向谢苏。
“不妨事不妨事,你师尊特意吩咐了,不需那么早叫你起来,”徐道真眼神流转,笑容却莫名有些暧昧,“起得迟,应当是累着了。”
这“累着了”三个字,她微微拖长了声调,丛靖雪轻咳了一声,当即把目光转向窗外。
谢苏虽然觉得徐道真像是话里有话,但实在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们在溟海上遇袭,自己一夜没睡,确实有些疲累,这又哪里不对了?
徐道真打量着他,似乎忍俊不禁。
谢苏觉得从自己乘上飞舟开始,徐道真就一直在看他。
昨晚的宴席上,这位徐长老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对他无比好奇,眼神中又好像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谢苏淡淡地回望过去,徐道真笑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这句话该我问你。”
听到这句话,徐道真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我看你长得好看,不行么?就是看你顺眼,不行吗?”
丛靖雪似乎有些无所适从,低声道:“小师叔。”
徐道真却是甚为亲昵地一笑:“你这替旁人尴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我都不觉得别扭,你这位昔年的同窗也不觉得别扭,就你替别人难为情。”
丛靖雪不再说话,徐道真伸手到座位底下,摸出了一坛酒。
那酒气味清冽,酒香扑鼻,徐道真仰头灌下一口,甚是满足地叹了口气。
她提起酒坛的时候,衣袖滑落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而那细腻肌肤之上,却有一道长约三寸的伤痕,还是新伤。
新伤之下则是层层叠叠的旧伤,连带着那一块皮肉都变成了嫩红的颜色,好似生生揭下来一层皮那般。
徐道真看到谢苏的目光,满不在乎地扬了扬手腕。
“你在看这个?这是我昨夜去玉簪峰自己领的罚。”徐道真眯眼一笑。
丛靖雪低声解释道:“昆仑门规,严令禁止弟子饮酒,饮酒者需自行领罚。”
谢苏淡淡道:“不,只是觉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纵然徐道真身居长老之位,破了门规也必当领罚,否则门规就成了一张废纸,还如何能够约束其他的弟子?
只是看徐道真臂上新伤叠旧伤的痕迹,她定是每日都去领罚,伤处还未愈合就再添一道新伤,长年累月留下来的。
白天喝酒,晚上领罚,日日都要受伤,也日日都要喝酒。
徐道真这嗜酒如命的性子,倒是跟沉湘有点像。
“哦,”徐道真托着腮,笑吟吟地问道,“什么朋友,男的女的,长得漂亮吗?”
谢苏唇角一翘,丛靖雪却好似忍无可忍,低声道:“小师叔!”
徐道真息事宁人道:“好吧,我闭嘴。”
她将坛中的酒喝完,酒坛是没地方搁了,被她化成一朵凌霄花,插在那操纵飞舟的童子的发髻上,笑着拍了拍手,似乎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飞舟快到玉簪峰时,徐道真却一反先前的闲适自在,向丛靖雪恳求道:“等会儿若是见了掌门师兄,你能不能就说,是路上看到了我,顺便把我捎过来的?”
丛靖雪淡淡道:“小师叔是要我欺骗师尊吗?说谎妄言,一样触犯门规。”
飞舟左右两侧有窗,已经能望见前方一座险峻山峰,高处竟是完整的一大块长条山岩,像是从天而降的巨大落石杵在山巅,寸草不生。
裸露的山岩上有开凿出的窄窄阶梯,又有铁索勾连其间,下面则是万丈深渊。
比之昆仑各峰或雄奇庄严,或清丽婉约,此处却显得十分肃杀。
徐道真笑道:“触犯门规者,离经叛道者,都要来玉簪峰受罚。瞧见高处那些岩洞了吗,那是给门中弟子思过的。被关在这里,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她说话时,脸上本来带着笑意,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中却像是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丛靖雪似乎也有察觉,却不方便开口一般,只是简单道:“我们到了。”
飞舟落下的地方,恰好在山巅的巨大石壁之下。
山风如刀刮骨,除了山岩上开凿而出的浅浅台阶,毫无可借力之处。
至于那些锈迹斑斑的铁索,也不过是向上攀登之时,稍稍可以拉住喘口气罢了
下面就是看不到底的深谷,若是修为浅些的人,只怕刚走到这里就已经头晕目眩,心口发紧了。
此处作为牢笼,当真是难以逾越,纵是飞鸟也无法停留。
谢苏本以为丛靖雪要带着他登上那道石阶,却不料他引向的是另一条小路。
这条路也是在岩壁上开凿,最低处抬手就可以摸到上方的粗糙岩石。
穿过小路,就到了一处略微宽阔平坦的所在。
岩壁上开凿出大小近乎一致的石洞,一直延伸到这面山壁之后,还有不知道多少个。
谢苏看向近处的十几个岩洞,门口的石阶都已经被踩得发亮,可知昆仑数千年传承下来,曾在这山洞中思过的人有多少。
山洞之前,明无应漫不经心地听着郑道年说话,看到谢苏,嘴角一勾,眼神一瞬间深邃起来。
丛靖雪自是十分恭敬地先行了礼,才向郑道年禀报,说到徐道真时,略微有些结巴。
徐道真试探道:“掌门师兄?”
郑道年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和蔼一笑:“罢了,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也不能赶你下去。”
一旁站着的则是张道朴,他也是昆仑门中司惩戒的长老,看见徐道真前来,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谢苏在旁听着,自己到玉簪峰之前,郑道年与张道朴已经用搜魂之术审问了那些蒙面人。
只是虽不能说一无所获,却也没有得到什么真正有用的消息。
那些蒙面人确为沧浪海门下弟子,前夜在溟海之上,也的确是有沧浪海的船在海雾中追逐着木兰长船。
但这些人只是照吩咐办事,根本不知道鬼面人的真实身份为何。
不过现在既然知道了沧浪海已经与鬼面人勾结在一起,这些蒙面人去而不返,此时着急的反而是沧浪海。
郑道年的意思是,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沧浪海有什么动向。
此刻他们面前的岩洞中,关押的则是谈致远。
杜靖川正在洞口,解开了此处的束缚。
这些山洞最初就是为了关押门中有罪或有失的弟子,栏杆锁链关不住修仙之人,此处的禁制是无形的。
杜靖川一挥袖,洞口立刻像是有水波漾动,继而层层退去。
郑道年站定未动,似乎是想请明无应先走进去。
明无应却散漫一笑:“这要是什么好地方,你请我先进去也就算了,你们昆仑山上的牢房,关着你们昆仑门中的弟子,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吧?”
郑道年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整个人反倒显得更加和气了,举步进入山洞。
张道朴、徐道真等人鱼贯而入,明无应反而留在了最后,好像还悠闲得很。
谢苏没有办法,磨蹭着走到明无应面前,轻声道:“师尊。”
他生怕明无应要说出什么让他招架不了的话,所以收敛着目光,看着脚下台阶,就是不看明无应。
虽然低着头,谢苏却感觉到明无应的目光悠悠地落在他身上。
谢苏不知道他在看哪里,只觉得耳根好像又令人恼火地发起烫来。
明无应却莞尔一笑,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谢苏顿了顿才道:“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