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谢苏却终于明白一直以来的那种异样感从何而来。
他挥手出剑,承影剑一声清啸,剑芒寒如秋水,划出一道雪亮弧线,灵力蓬勃而出,剑风浩荡,吹开浓雾,直抵江岸。
春掌柜和飞云抬眼看去,皆是悚然一惊。
不知不觉间,商船离岸已有数十丈远,他们停靠的那个码头早已不可见,两岸景色竟是全然陌生。
风吹水动,商船飘飘荡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飘到了江心。
提灯一照,那十数条手臂粗的缆绳全数断裂,浅浅拖在水里。
浓雾合围而来,江心黑水如潮。
第21章 石中鱼(五)
飞云身手敏捷,当即捞出一条缆绳查看。
那缆绳均有手臂粗细,湿了水后沉重无比,可飞云身量不高,手劲却大,伸腿抵着栏杆借力,将那断掉的缆绳拽了上来。
断口整整齐齐,显然是用刀剑一类的利器切断的。
商船停在水上,本就飘飘浮浮,与在陆地上不同。
缆绳被切断,商船便逐水漂流到江心,江上又有浓郁雾气,一丈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所以到了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船早已离岸许久。
江雾愈加浓郁,春掌柜凝视缆绳的断口,神色凝重。
就在这时,船头和船尾同时传来声音。
那动静并不大,只是嘈杂不断,像是什么人在说话,细细听时,又觉得那不像是人语,起码不是官话。
他们四人正在船舱之外,可船头和船尾却同时传来声音。浓雾之中,那零星人语更显得无比古怪瘆人。
先是丢了常小四等四个人,春掌柜和飞云上楼去寻谢苏二人,再返回船舱的时候,里面的所有伙计也消失了。
到这时,大家心中都已有了一点想法。
春掌柜道:“我们几人现在可不能再分开了……”
谢苏耳力好,此时静静听着船头的声响,轻声道:“或许,正是要我们分开的意思。”
春掌柜道:“这话怎么说?”
谢苏解释道:“春掌柜,你跟飞云一起上楼时,只有两个人,若是真有一个暗中窥伺的人,他为什么不选择对你们二人下手,而是先将船舱中的伙计劫走了呢?”
飞云心思转得极快,立刻道:“因为那人对上我和春掌柜,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先抓走船上其他人,还可以当作诱饵。”
谢苏点点头:“方才这里寂静一片,现在船头船尾都出现声音,正是要引我们分别过去。”
若是他们固守不动,不知道船头船尾的声音会不会消失,但也就没办法找到其他人在哪里。
明知有异,此刻也只好将计就计,去看看对方到底布了什么迷魂阵。
春掌柜定神想了想,点头道:“那么,我跟飞云去船尾,二位……”
谢苏却摇了摇头,道:“春掌柜跟我一起,飞云,你跟——”
他话说一半,微微侧身,看向明无应,是想问问他的意思。
四人之中,飞云年纪最浅,修为最弱,而熟知商船构造的只有他和春掌柜,他们二人身上又有警示符,自然是两边分开比较好。
无边浓雾之下,明无应看着谢苏,只是笑了笑:“好。”
春掌柜道:“若是两边都没有什么异常,我们还是先回到这里。”
这话里的侥幸意味颇多,一船的人接连消失,空无一人的江上却忽然飘来模糊人语,可谓阴邪诡谲到了家。
而谢苏只是淡淡一笑,温声道:“自然。”
他这一笑,霁月清风。
四人就此分开,春掌柜提灯在前,谢苏跟在他身后,两人向船头走去。
江上雾气浓郁,过得片刻,明无应和飞云的身影便已经不可见了。
春掌柜提着的那盏灯在雾气中也不过是小小一团光晕,仿佛顷刻间就会被吞噬殆尽。
谢苏问道:“春掌柜可知道船头那盏青灯的灯油用量?”
虽然一直是常小四负责给青灯添上灯油,但这船上的大小事情,春掌柜无所不知。
春掌柜道:“你想知道灯油用量是为了……”
谢苏道:“我记得在秘境之中,灯油用量极少。”
方才谢苏凭承影剑的锋锐荡开江雾,但两岸景色已经全然不同,他在想,此刻商船会不会已经不在建昌城中了。
就像鱼岩鬼市说是在临江城的地下,其实那是一个秘境,找到入口,就可以进入鬼市。
固定商船的缆绳一断,他们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逐水漂流到了某个秘境之中。
春掌柜心领神会:“是了,去看看灯油的用量,就能知道我们此时是不是还在建昌城中。”
说话间江雾愈浓,江上忽然起了几个大浪,波涛涌来,商船不由得上下颠簸。
谢苏不惯在船上行走,便一手撑住了栏杆稳定自己的身形。
只几个呼吸之间,春掌柜便在雾中走得看不见了。
这江雾浓稠到了怪异的程度,几步之外,连春掌柜手里那盏灯的一点光晕都消失不见。
待波浪起伏稍过,谢苏跟上几步,先在浓雾之中看到了一点青色光晕。
是船头那盏青灯。
这青灯在雾中不灭,似活物吐息一般时明时暗,为谢苏指明了方向。
青灯之下,一个高大身影缓缓浮现。
是明无应。
他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从雾中看去,明无应的轮廓似乎都微微有些模糊。
好像从谢苏看清他的那一瞬间,浓雾之中那些诡异的窃窃私语声就都消失了。
天地被浓雾灌注,江上船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谢苏道:“你怎么在这里?春掌柜呢?”
明无应随口道:“方才有一阵,这江上的雾似乎变得更浓了,是不是?说来奇怪,我从那团雾中穿过,就到了船头,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回想起来,春掌柜提着灯走在谢苏身前,也是走出去几步,身影就被浓雾完全吞没了。
莫名其妙之间,春掌柜就消失了,而明无应跟飞云也分开了。
谢苏眼睛不方便,所以一直靠灵识辨别方位。
如果春掌柜离开,他该立刻察觉到才对,可是那古怪的浓雾竟然好像能封闭人的灵识,稍远一些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承影剑在谢苏手中微微震颤,他定了定心神,又道:“是这江上的雾有问题。”
明无应向他靠近些许,嘴角勾起,声音含笑:“你可以试试用手里的剑吹开江雾。”
“不成,”谢苏轻声道,“这江雾无边无际,承影剑吹得开一阵,江雾立刻又会合围上来。”
明无应道:“不如我帮你试试?”
他迈步向前,两步之后,就站在了谢苏面前,伸手去握谢苏执剑的手。
承影剑霎时间发出嗡鸣,在谢苏掌心震颤不休。
谢苏退后一步,淡声道:“稍后再试也不妨。”
明无应“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谢苏。
青灯在他身后镀上一层淡色光晕,令他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谢苏道:“即使不用承影剑,你应该也看得出我们此刻已经进了某个秘境,不在建昌城中了。”
船上的人接连失踪,现在连春掌柜和飞云也消失不见了,不是悠闲聊天的时候。
纵使这些人跟他们并无关系,但明无应这样闲适自在,以谢苏对他这师尊的了解,一定是已经看出了江雾背后的名堂,也知道其他人并没有性命之虞,是在等那个设局的人自己送上门来。
明无应又是“嗯”了一声,他声音低沉,语气温柔,蓦然开口。
“谢苏。”
这两个字说出来,谢苏心神一震。
他知道明无应早就看破了他如今不过是顶着他人躯壳活着,但看破不说破,谢苏就还能维持住面上的波澜不惊。
可此时明无应清清楚楚叫出他的名字,谢苏只觉得心烦意乱,几乎有酸涩之意冲上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