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那女子的柔软身躯便如蛇一样缠上来,似是不胜酒力,直接歪倒在他身上,红唇蹭到谢苏颊边。
闻到女子身上腻腻的脂粉味儿,谢苏屏住呼吸,不觉皱眉:“你……放开。”
女子却是娇慵一笑,伸手扣上谢苏的衣襟,在他耳边柔声道:“小郎君生得好俊俏,姊姊不要钱也想做你的生意……”
这女子声音柔媚,说的也不是官话,谢苏连一小半都没听懂,又被她手脚并用地缠上来,只觉得女子的一只手已经摸入自己的衣襟,不觉皱眉,掌下灵力便要倾吐而出。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男人的笑。
谢苏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的肩膀便被那人揽住,继而轻盈如风,从那灯火脂粉地离开,脚下踩过柳梢,在一河明灯烛影之中落到了船上。
男人放开揽着他肩膀的手,向船头走了几步,转身望过来。
他脸上戴着一个面具,上面有夸张粗陋的花纹,说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颜色,与谢苏在街市上见到的那些面具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谢苏望着男人的眼睛,觉得一颗心砰砰地跳动起来。
他明明看不见男人的脸,却无端觉得,对方此刻在笑。
那人望着谢苏,伸手握住面具,慢慢抬起。
面具之下,是一张惊人英俊的脸,醉玉颓山,风流睥睨。
明无应用指尖钩着面具下缘,勾唇一笑,眼底幽微生光。
第70章 今夕何夕(二)
明河灯影之中,谢苏只觉得岸上那些喧嚣人语全都听不见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连眼睛都没有眨。
头顶星辉如泻,无数的河灯顺水漂流,与岸上各色花灯交相辉映,河水闪烁明灭,映得谢苏脸上容光流转,眉眼灿然生辉。
学宫的两年历练下来,他身上已经几乎看不到少年人的青涩,初露峥嵘意气,又实在俊美得令人挪不开眼睛。
明无应的目光在谢苏脸上勾了一下,惊讶道:“长大了?”
他又笑了一下,“好像也长高了。”
这两句带着笑意的话令谢苏忽然回神,说来奇怪,他性子向来淡然,此刻却像是有无数种情绪堵在心中,最后开口说话时,自己都察觉不到自己的语气声音有多冷。
“两年时间,我当然已经长大了。”
明无应自顾自在船中坐下,闻言回头看他一眼,笑道:“有两年这么久吗?”
“有。”
他进入学宫的这两年之间,明无应从没有回过蓬莱,更无一点消息给他。
谢苏有时都会觉得,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进了学宫,有人教有人管了,明无应乐得自在,才能两年时间不回蓬莱。
他察觉到自己对明无应的心思与从前不同,本想借着这分离的两年时间强压下去,也曾设想过多次,如果哪一天师尊回来,自己见到他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绝对不会露出半点端倪。
而他此时见到明无应,是出乎意料,先前做下的所有准备,都是没有用的。
更有一种无法释然的情绪在心中横冲直撞,明无应在船中走动,他的目光便不自觉跟上去,眼睛一眨不眨,嘴唇紧紧地抿着。
这小船与河上的最寻常的那种游船无异,至多也就能坐下七八个人,许多地方显出一种积年的陈旧,明无应却是不以为意,靠在船中。
明无应坐下之后,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生气了?”
他的坐姿本就懒散,这样漫不经心地靠在船中,眼底似乎有幽微的流光。
谢苏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一般落在自己身上,低下头,坐在另一边,与明无应拉开距离,侧首望着河上往来的游船,淡淡道:“没有。”
明无应笑道:“两年不见,你倒是学会骗人了。”
谢苏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余光看到明无应探身过来,向他伸出一只手,指尖与他的脸只有咫尺之遥。
他心中一紧,下一瞬,明无应的指尖便从他下巴右侧一直揉到颈子上。
谢苏浑身都僵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无应的手掌极暖,指腹略微有些粗糙,那力道说不上轻,也说不上重,好像能透过肌肤。
片刻之后明无应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自己手上蹭下来的胭脂,又重新靠回船边,把手伸到河水中,随意洗了洗。
看到明无应指尖一点红痕,谢苏这才回过神,用手背在明无应碰过的地方使劲地揉过去,心知是方才那女子靠在他身上,垂首下来,将唇上的胭脂蹭到了他颈中。
颈中肌肤薄,谢苏下手又重,从脸颊到脖颈一片绯红。
明无应看得几乎失笑,随口道:“那女子亲了你一下,你就这么生气?”
谢苏只觉得明无应碰过的地方火烧火燎的,自己伸手去揉,不是因为嫌弃那女子,只是为了遮掩。
可是听到明无应这句话,谢苏抬眼,却像是被触到逆鳞一样,连声音都淡下来。
“换做是你,是不是就无所谓了?”
明无应挑起眉毛,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谢苏。
两年不见,人是长大了不少,这脾气也是见长。
他目光游移,看到谢苏身前衣襟有些乱,想起方才那女子整个人都靠上去缠住谢苏,让他动不了也推不开,甚至已经把手伸到了谢苏的衣服底下,怪不得他要生气。
明无应道:“你是觉得被她占了便宜?”
谢苏却想不到那女子能从他身上占到什么便宜,只是她手脚并用地缠上来,又不是修仙之人,自己若不是被她缠得无法脱身,忍无可忍了,也不能妄动灵力。
他低头想了片刻,又道:“她好像说什么,不要钱也要跟我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这一问,明无应却是大笑道:“不是什么好话,不用知道意思。”
谢苏被他笑得无所适从,总觉得此事又哪里不对,却又无处可寻,只好偏过脸去,望着对面远远驶来的游船。
那船上张灯结彩,船中有女子在唱歌,听那语音声调,也不像是官话,只是歌声柔美,情致缠绵,悠悠地飘荡在水上。
他这样一偏过脸去,灯影之下,更显得面色如玉。
又或许是因为皮肤太薄,自己揉按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红痕,到了这时还没有消下去,显得那张如玉的脸上透出一点微粉的血色。
明无应的目光落在谢苏眼下那颗红色的小痣上,觉得那一点红像是跟自己方才蹭下来的胭脂一个颜色。
谢苏虽然长大了不少,但是对于男女之事,像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怕也根本不知道方才被那女子拽进去的是什么地方。
那他生气,就不是因为这个。
明无应向来潇洒自由,无牵无挂,这天下间他无处不可去,却也没有什么地方能真正把他留下。
可他此时看着谢苏,忽然说出了一句自己都没想过的话。
明无应清了清嗓子,“谢苏。”
谢苏转过身来,抬眼望着他。
“我要是说以后再下山的时候,要带上你,你跟不跟我去?”
谢苏直直地望着明无应,总疑心自己颈中被他捧过的地方还一片烧红,要被他给看出来,所以一直别过脸去,不肯跟明无应的目光对上。
可是听到这句话,他心中蓦地一跳。
谢苏听到自己轻声道:“你……说话算话吗?”
明无应扬起眉:“当然,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话不算话了?”
谢苏心道:“你说话不算话的时候,那也多得很啊,要不是因为这个,杨观和姚黄也不会总是被你弄得晕头转向。”
可他得了明无应这一句承诺,虽不知道他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却已经将先前诸般恼人情绪全都淡忘了,心口雀跃,好像真有一直小鸟在那里振翅欲飞。
灯影明灭之中,谢苏低下头,微不可见地一笑。
那对向的游船渐渐靠近,船中唱歌的女子已经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岸边,伸长了脖子要看看,有这样美丽歌声的女子,该生得怎样一副天仙般的容貌。
那曼妙歌声柔柔地飘在水上,似乎将盛夏的暑热都驱散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