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不想被牺牲
生活了十二年之久,他闭着眼也能走到那。无论走了多少次,在这种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加快步伐,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那个令人安心的地方。
“狗儿,你回来了。”
没等李旺走到院门口,女性温柔的声音就已经先一步在院门响起。
李旺一听这声音,下意识抬头露出笑容:“娘。”
穿着青色裙装的女人正站在门口,看上去将将三十岁,挽着常见的农妇发,容貌秀丽,一蹙眉就自有一份令人怜惜的忧郁。
村里人常说李旺祖上是皇城里的,只是后来世道不好没落了许多,又在战乱中与其他人失散,这才落到了这山洼洼重新扎根。
只是落魄的凤凰还是有几分凤凰气,一瞧那风姿仪态,还是与他们那些在山里生活久了的不同。
李旺看不出他们说的不同,他只担心娘亲站在门口会受了风。
“娘,你怎么在这?”他拉住妇人递出的手,加快脚步往里走。
李氏对着自己的儿子绽出柔软的笑:“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你该回来了,于是来门口瞧瞧。”
李旺刚想说些什么,背上突兀地轻了一瞬,又沉下来。
他扭头看向那只不安分的罪魁祸首,又看了眼他娘,有几分踌躇。
“兔子?”李氏盯着他的背篓,“它……是活着的?”
“是活的。”李旺的手紧了紧。
李氏仿若未觉:“听隔壁的婶子说,今日你们该去拿猎户家送的兔子肉。”
“是。阿虎说要杀了它们。但它们还没长胖,所以让我们带回来先养着,肥了再杀。”
李氏看了眼儿子,轻声问:“狗儿想吃兔子肉吗?”
“……”李旺抿紧唇,盯着兔子不说话。
于是李氏笑笑,弯下腰,摸摸兔子柔软的皮毛:“长久养在院子里的话,得做个小围栏了。妞妞会很高兴的。”
“这样可以吗?娘。”听出不杀的言下之意,他反倒犹豫起来。
“只要狗儿开心、妞妞开心,什么都可以。更何况,我的孩子们都是个顶个的好孩子,不会做错事。”
她安抚地摸摸儿子的头,“只是,狗儿你的心肠若是太过柔软,连只兔子都舍不得杀,娘会担心你被人欺负。”
“不是的,娘。”李旺摇头,“我不会被欺负。”
听上去很有天真的意味。
李氏拿起背篓,牵着儿子往屋里走:“你现在还太小,或许不懂。但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唉,罢了。有爹娘在,狗儿你们这样就好。无论发生什么,总归有我们。”
李旺看着娘亲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是的——”
未尽的话语被屋中传出的声音打断。
“不要,这个名字还不够好听,我要最好听最漂亮的名字!”
进屋后绕过客厅,木质屏风后,内间不算太宽的塌上,妹妹坐在爹的膝头,对着矮桌上摊开的书不满地嚷嚷着,双手在空中挥舞,如同乱长的枝丫。
他那个书生爹按着头,一脸无奈,低声哄着什么,好像没能奏效。
李氏将竹篓安置好,瞅见这幕,抿唇直笑,为李旺解释现在的情况:“妞妞听说珠珠要提前定名字了,非要她爹给她也先取个好名字。这不,还没能决定下来,闹腾得很。”
溪中村有个习俗,在小孩子长大成人之前都不会起正式的名字,反而会起个贱名或俗名,说是这样孩子长大的几率更高,不会被些神鬼妖物带走。
李旺的“旺”就是俗名,“狗儿”是他家父母叫的小名。
等他长大之后,会重新起个正式名。
李旺“嗯”了一声,几步走过去把妹妹抱下来,收获了他爹一个略显感激的眼神,顿了下才对鼓着脸的妹妹说:“想一个好名字需要时间,想的时间越久,越能想出一个好名字。再给爹一点时间,妞妞也不需要一个随随便便的名字,对吧?”
面对哥哥,妞妞眨眨大眼睛,总算听进去话,转头又对着李澄要求:“好吧……但爹你要保证,一定要是最好、最好的名字!”
她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圆,直直盯着她爹。
李澄苦笑着点头。
“对了妞妞,你哥哥带了兔子回来,要去看看吗?”
“兔子?哇!!”
李氏顺利用新话题引开了女儿的注意力,哄着她去看兔子。
等她们走了,李澄才松了口气。
他喝了口茶舒气,看见旁边好奇张望的儿子,摸摸下巴上的短须:“说起来,狗儿你也十二了,要不要先确定将来叫什么名字?反正一个两个都是想,也不费什么额外功夫。”
李旺顺势坐到塌上,翻了翻那本千字书:“我……不知道。爹觉得我适合什么名字?”
他没想到随口一问真的把自家父亲问住了,半晌才听见回答。
李澄敲敲桌子,一本正经:“咳,人们常说名字是父母送给孩子的第一件礼物,包含着期盼的祝福。可这世上的祝福大抵是说不尽的。相比之下,我更想知道你的想法。狗儿,你将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说给爹听听,我好为你寻个合适的名字。”
“我……”李旺迟疑了很久。
他好像有很多想法,又好像没有。各种念头杂乱无章,全都在嘴边堵住,说不出半个字。
看出儿子的窘迫,李澄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事多磨,你再想想罢。不用担心,即使你说想要成为屠夫的女婿,爹也会给你起个好名字的。”
那调侃的语气,明显是知道了珠珠老是说要嫁给他的事。
“爹你!”
李旺一时被噎住,不想继续再被不着调的父亲戏弄,从塌上跳下来,一溜烟找他娘告状去。
“哎!哎!狗儿你哪儿去!”从儿子的变化中猜出他的下一步举动,李澄连读书人的矜持都顾不上,连声高呼,也没能喊回心意已决的儿子。
这晚李澄被罚劈了半箩筐的柴火,不劈完不准回房间。
这头李旺在屋里听着“咄咄”的劈柴声,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思绪不经意飘到了那个问题上。
——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叫什么样的名字?
还没长大的少年,怀抱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沉沉入睡。
那是李旺关于未来的最后一场美梦。
第2章
那一天来得突然。
最开始,一切悄无声息。
村头的公鸡叫了一声又一声,高昂的鸣声从气势汹汹到惊恐万分,理应到来的事物没有如约而至。
养鸡的人家疑惑地冲出家门,查看公鸡的情况,生怕它们被山上下来的野狐狸叼走。
一抬头就注意到了那片怪异的天空。
被层层叠叠深黑的云雾笼罩,透不出一丝明媚的光,仿佛着预示某种灾难。
村里几只杂毛狗支着后腿站起,对着天空不断吠叫低吼,龇牙咧嘴的模样配上绷直的尾巴莫名显出一份畏惧。
圈养的猪牛羊在棚屋里烦躁地踢地拱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子里的鸟雀们哗啦啦飞起,于林子上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叽叽着鸣叫。
更多暂时没有被察觉的动静淹没在幽深的黑暗。
但村人们已经注意到这份不同寻常。早起劳作的人握紧了锄头镰刀,叫醒了左邻右舍,聚在一起讨论。
“这天是咋个回事?咋还不亮,看着怪渗人。”
“我听爷爷的爷爷那辈说过,曾经有过天狗食日的异象,那天啊,就跟现在似的,黑得叫人害怕。”
“还有这么回事?可俺看着咋觉得不太一样,太阳这不都没影了么……”
住得稍偏些的李旺家最后一个被叫醒。
来人是隔壁家王婶子,平时一开口说话就叭叭叭停不下来,大到皇城传言,小到哪家孩子偷摘果子,什么都能津津有味说上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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