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留你到五更[无限]
不过谢印雪清楚自己这小徒弟脾性颇冷,不喜旁人触碰。
所以他只是蹲下替沈秋戟整了整被柳不花扯乱的衣领,而后温声道:“脸色怎么这样难看?身体不舒服吗?明日给你请假吧。”
别的小孩听见这种事不知道要多高兴,可沈秋戟不仅没半点开心,还打起了警惕,拒绝道:“不,我想上课。”
谢印雪轻叹一声:“不,你明天可能上不了课。”
沈秋戟:“?”
沈秋戟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谢印雪拉着他的手臂,将沈秋戟带到柳不花那辆兰博基尼的后备箱:“来,见见师父和你柳大哥带回来的鬼吧。”
柳不花应声将车后备箱打开。
被他捉进后备箱的那只恶鬼没了束缚,终于得见天日,却依然蜷在后备箱深处不敢出来,还把自己的头得抱紧了,仿佛多接触一秒后备箱外头的空气它都会再死一次似的。
谢印雪、沈秋戟、柳不花站在外面围观它,颇有种见它最后一面的意思。
但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明月崖这边有谢印雪一门历代祖师的尸骨镇压,就连他师父陈玉清也是葬在这里,所以万邪不侵,在这的确难见邪祟,普通小鬼到了这立马就会魂消魄散,这后备箱的拦路鬼能坚持这么久,可见邪性不小。然而在这个地方,若非千年煞鬼,否则都只能像鱼肉一样任柳不花宰割——都无须谢印雪出手。
“阿戟,你命格特殊,魍魉远避,万邪不侵,这辈子恐怕都难以撞上什么邪祟,这是好事。”谢印雪拍着沈秋戟的肩膀,如同每一位良师般语重心长、谆谆教诲道,“但你也知道,事有万一,师父不能因为你难以撞邪,就不教你自保之法,只是其他玄法太过高深,你天资有限,教了也未必能学会,所以今晚,师父只教你一招。”
沈秋戟:“……”
这是在嫌弃他菜吗?
沈秋戟还得感谢谢印雪话语委婉,没过分直白。
他问谢印雪:“我只学一招吗?”
“是的。”谢印雪含笑道,“一招就够了,此法我也学过,不过从没机会用上。”
沈秋戟闻言稍稍松气:只学一招的话或许用不了多少时间,学完他还能回去继续睡觉。
然而此时沈秋戟太过年轻,没搞明白这其中的深意——这一招若是易学,谢印雪又怎么会说他明天可能上不了学呢?
可纵然沈秋戟能想明白这一层,他也万万猜不到,谢印雪教他的这一招,仅仅只有两个字:
“咬它。”
沈秋戟:“……?”
“咬什么?”沈秋戟觉得自己没听明白,便又问了一遍。
谢印雪闻言便俯下身,从后备箱将拦路鬼的手腕扯出,递到沈秋戟面前说:“我们这一门弟子,选命入门后便会拒秽辟邪,因此鬼体入口也可安然无恙,日后你若是碰上难以解决的邪祟,吃了便是。”
说罢,谢印雪又将那截鬼腕往沈秋戟嘴唇凑了凑。
看那架势,颇有慈父拿着鸡腿对儿子说“崽啊,这鸡腿皮肥肉多,你快尝尝吧”的神韵。
“谢谢师父,这一招弟子已经学会了。”沈秋戟立马就道,“所以这鬼,不吃也行。”
“不行。”谢印雪蹙眉,“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神他妈绝知此事要躬行。
沈秋戟试图再做最后的挣扎:“可是它太大只了,我吃不完。”
谢印雪笑着,善解人意柔声说:“吃不完先留着,明日再继续吃也行。”
沈秋戟:“……”
鬼:“……”
能直接给个痛快吗?为什么还要分尸?
沈秋戟知道谢印雪言出必行,和他对着干是完全行不通的,所以这拦路鬼,沈秋戟终究还是吃了。
不仅吃了,他还秉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念头,一股脑全吃进了腹中。
而鬼体入口的感觉也和沈秋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肉质阴凉、白骨松脆,口感是不错,可是味道却腥臭难耐,像是咽下发酵腐烂了数十日的死人尸体一般,吞食到那拦路鬼的内脏和指头时,沈秋戟还觉得似有蛆虫在自己嘴里钻爬,挠着他的喉管,噎的人阵阵作呕。
他得紧抿双唇,用舌尖死抵上颚,方才没有即刻吐出。
谢印雪绕着他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噢,看样子阿戟你很能吃嘛,这么大一只都吃下去了,可惜今晚只瞧见了一只恶鬼,不然还可以让你多吃……”
听到这里,沈秋戟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呕”的一声,便将刚刚吃下的鬼怪全数吐了出来。
那鬼已经被他嚼碎了,只是凡人躯体终不能消化这些鬼肉,所以那鬼的指甲、碎骨、甚至没嚼透的肺脏轮廓都清晰可见。
沈秋戟仅看了它们一眼,便又转过头换了另外一个方向趴着呕胃中酸水,因着年纪小泪腺发达,即便不想哭可眼眶还是红了。
吐完后沈秋戟一脸菜色,像是死鱼一样瘫在地上。
谢印雪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脊背再次道:“明日给你请个假吧,你好好在家里休息。”
沈秋戟没说话。
谢印雪见状顿了须臾,随后轻声问他:“阿戟,你怪师父对你这样狠心吗?”
“不怪。”
沈秋戟闻言抬起头来,直直望着谢印雪的眼睛笃声道:“因为真正狠心的,不是师父您。”
这个回答倒叫谢印雪有些怔忡。
他望着眼前的幼孩,见他擦擦嘴后,重新挺直脊背站起,垂首恭敬道:“您无需太担心我,明日也不必为我请假,课我还是会去上的。”
谢印雪摸摸他的发顶,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但道出唇间的终究只有一句:“好孩子,快去睡觉吧。”
沈秋戟盯着他苍白的面容,抿了下唇,又微微皱眉担心道:“师父您身体不好,也早些休息吧。”
直看到谢印雪点头,沈秋戟才转身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关门之际,沈秋戟最后看了一眼谢印雪,宁谧的月色下,他看到青年的背影单薄伶仃,明明如今正值盛夏,青年却如同立于隆冬之中,披了满身风雪,寂寥萧凉。
“不花,你也去睡吧。”
谢印雪垂眸望着沈秋戟吐出的鬼尸血肉,对拿了扫帚和簸箕过来的柳不花说:“这些东西不用收拾,一会后自己就会消失。”
“哦,好的。”柳不花乖乖应声,将扫帚和簸箕放回远处,又叮嘱他道,“盛夏夜热,您注意身体。”
此话是劝谢印雪别在屋外久站。
谢印雪弯唇笑了下:“好,我也回去了。”
柳不花瞅着谢印雪进了卧房,自己方安心回屋。
但回去后的谢印雪却并未立即就寝,他坐在窗边的矮塌上,目光透过窗户落向那些渐渐消散的血肉,脑海中关于自己五六岁时的回忆却越发清晰——
他也吃过这些东西,甚至吃的比沈秋戟还多,吐得也更加凄惨。
因着身体虚弱,他呕出的血甚至比咽下去的鬼尸还多,可他没哭,连眼睛都没红一下,哭得是陈玉清,还有抱着他心疼不已的陈妈。
“印雪,你别怪师父狠心,但是这些你必须吃……”
那时的陈玉清就坐在他面前,赤红着双目,哑声与他说:“你得明白这样的过程有多令人难受,知道哪怕是这样难熬,你也得将其只当做是寻常,因为我们都必须在这样的‘寻常’中活下去。”
“我知道的,师父。”谢印雪抬手为他拭泪,“您别哭。”
陈玉清却勾起一个悲戚苦楚相交织的笑,和他道歉:“……师父对不起你。”
彼时谢印雪纵然身体不适,可他知晓,那一刻陈云清的痛苦,要胜于他百倍。
陈玉清素来心善宽和,救了无数人,哪怕是连朱易琨这样的人渣他都不忍心袖手旁观看其死去,要他亲眼看着爱徒谢印雪一口口呕血,简直跟用刀剜他心尖肉的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