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有一会儿，他眼角余光留意到围栏另一端，有个浑身黑漆漆的高大身影。
　　不用问，只有威廉·埃墨森会这样打扮。
　　埃墨森先生此刻正一手扶着一根围栏，看上去恨不得将脸挤进围栏间的缝隙——如果有孩子不慎看见了这张苍白冷漠的脸，只怕会吓得放声大哭起来。
　　莱温无声息地向对方走近，手拍在他肩头的瞬间，埃墨森先生被吓得往上一窜，脖颈险些卡在围栏之间。
　　“混账！”埃墨森忍不住骂了一声，“你能不能不要像鬼那样行动呢，莱温·波托贝洛？”
　　莱温心想，真正的鬼到底是谁呢。
　　“你同意波利斯少爷读幼稚园了？”莱温还是问。
　　埃墨森不答，继续观察着围栏里边，莱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了瘦弱的小波利斯——
　　他还是穿着一身黑，但显然有人为他的黑斗篷做了一番修改：加上了蝙蝠的翅膀和尾巴，看上去不再单调了，甚至非常可爱。
　　小波利斯走了几步，忍不住转过头来查看。
　　埃墨森先生当即转过了身去。
　　但波利斯还是能一眼看见他黑得很显眼的爸爸，虽然他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假装没有来看他。
　　总之他摇摇脑袋，踏上了通往幼稚园班级的台阶。
　　埃墨森先生这才重新转回来，用有些犀利谨慎的眼神，扫过门口的兽人棕熊，以及几个笑得天真灿烂的人类幼崽——应当没有猎人混入其中。
　　“这地方太逼仄破旧了。”他说，“我昨天半夜进来看过，里面甚至没有独立的卧室和餐厅，亏你舍得把龙送到这种地方来。”
　　“最重要的在于，嘟比嘟能和同龄孩子一起开开心心的玩。”莱温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仿佛对方说什么他都不生气，“这里边有许多的快乐，是我给不了的。”
　　埃墨森先生轻轻笑了声，更像是冷笑。
　　“我听闻，你正在找一份工作。”他像是漫不经心地提起了这个话题，手轻轻摩挲着手杖上的骷髅头，“找到了吗？”
　　“还没有。”莱温说。
　　“这不应该啊。”埃墨森先生又开始了他的冷嘲热讽，“依照波托贝洛的学识与能力，应当能轻松在各个魔法学院或魔法司里谋得一官半职，再不济，还能加入这穷乡僻壤的维安队，一箭射死三五个闹事的蠢货。”
　　莱温确实有想过维安队。
　　但维安队的执勤时间不定，他不可能夜晚出去工作，放龙崽崽独自在家。
　　同时，他敏锐地觉察到，埃墨森这是想要打探他的现状，估计是已经发现了他和以前大不一样。
　　不过多亏了埃墨森说的这些话，莱温对自己遗失的过去稍微有了点儿认知。
　　“到我的宅邸来工作如何？”对方似乎决心继续羞辱他，冰蓝的眼睛里已经含着兴奋的冷光：“我这儿正好缺一个照看花草的园丁，那是你的专长，不是吗，波托贝洛。”
　　估计光是想想，昔日的宿敌能一朝沦为自己的园丁，就能给他带来莫大的胜利感。
　　莱温一眼便看穿了他这个心思，但只感到无聊至极。
　　“如果您能提供足够多的薪水，让我的龙宝宝每天都能吃上新鲜的牛肉，并且安排飞天马车接送我上下班。”他微微笑道，“那我想，埃墨森老爷，这是一份绝佳的工作，莱温求之不得。”
　　“该死。”埃墨森先生被狠狠气到了，几乎想抬脚踹飞眼前的围栏，“当我没说过。”
　　虽然像是遇到了什么大的变故，但这个该死的精灵，就跟若干年前一样软硬不吃，无论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那个平静无波的鬼样子。
　　只有先前万圣节那天晚上，当他发现自家龙宝宝被偷走了，才显露出了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巴不得让绑架犯的心脏插满十支毒箭。
　　虽然那模样很是新鲜，但埃墨森先生决计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更何况，那只可爱顽皮的龙崽子，和小波利斯是那样要好的朋友。
　　看来父母辈的恩怨不一定会带给下一辈，世间没有世世代代的仇人。
　　“罢了。”埃墨森先生说，像是出外一趟，感到了身心俱疲，“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埃墨森帮忙——看在波利斯的份上。”
　　说完，他便很快消失在了围栏的边缘。
　　……
　　两小时后，鸢尾幼稚园，小奶酪班内。
　　哭声震耳欲聋。
　　岚冬非常震惊地蹲在桌子底下，一双小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眨巴眨巴眼。
　　他以前从来想不到，十个幼崽能发出比打雷还要大的声响——只要他们在同一时间，嚎啕大哭起来。
　　而哭声还是会传染的，只要最先有个幼崽哭得起劲，就能勾起其他本就眼泪打转的幼崽们共同决堤。
　　“妈妈！我要妈妈——啊！妈妈——！！！”
　　“爸爸，要爸爸接我回家！爸爸接我——”
　　小奶酪班的两位老师忙前忙后，一会儿抱抱这个，一会儿哄哄那个，但局面似乎很难好转起来。
　　为什么要哭得这么伤心呢？
　　龙理解不了。
　　【因为以前很少这么长时间离开家里人吧】
　　【人类是非常依赖亲情的一种生物，尤其在他们的幼年期，几乎是离开了大人，就很难独自存活的】
　　这样吗。
　　岚冬小的时候，一直是遭到放养的，所以他很难产生像他们一样的心情。
　　【龙龙是不是又觉得，人类幼崽好弱好弱了】
　　是挺弱的。
　　但岚冬还记得，在埃墨森古堡的那个夜晚，自己被保护在最中央的那一刻。
　　他不会承认，其实他愿意一直变幼崽，愿意上幼儿园...或多或少出于那个时刻，给他带来的一些改观。
　　但是——
　　不妨碍他现在就快要被吵死了！
　　大家是怎么做到像个小喷泉瀑布一样，源源不断哭上两个小时的呢。
　　【其实...他们甚至能哭上一整天】
　　岚冬：“……”
　　龙继续一动不动蹲了有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从桌子底下爬了出去。
　　他最先来到一个抽抽搭搭的小姑娘面前，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颗小棉花糖，递出去。
　　小姑娘冷不丁看见糖，虽然还在抽气，但眼泪像是止住了，愣愣地抬眼——
　　是个看上去比她还年幼的漂亮孩子，眼睛就像圣诞蛋糕上装饰的马拉希诺樱桃一样。
　　“吃吧，不许哭了。”这是嘟比嘟的命令。
　　嘟比嘟都贡献出心爱的糖果了，再哭就不礼貌了。
　　他甚至踮起脚，伸出软绵绵的小手，胡乱地擦了擦对方脸上的泪痕：这样看上去好多了。
　　小姑娘双手捧着棉花糖，呆呆怔怔的，竟然感觉舍不得吃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嘟比嘟。”
　　——要好好记在小脑袋瓜里，这以后就是大家统治者的名字了。
　　简短地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去到了另一个幼崽面前，又是同样的做法。
　　小奶酪班的两个老师都格外诧异，这个小不点可是帮了她们大忙：班上还在哭的幼崽越来越少，所有人都挂着泪星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爬上椅子，再爬上桌子，站好，摇摇手鼓。
　　“叮咚叮咚～”
　　“有没有人——”他奶声奶气地说道，“能为嘟比嘟唱首歌呢？”
　　底下的毕竟是热爱唱歌跳舞的西诺幼崽，纷纷踮起脚，踊跃举手。
　　不错，看上去他征服的第一批幼崽很配合，将来经过一番训练，大家就是战场上冲锋的浴血战士了。
　　【大家估计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在三四岁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职业生涯规划】
　　“那就你吧！”龙崽崽用手鼓指了指最近的一个红头发男孩儿，并叮嘱道：“要唱好听一点点噢，不要...嗯嗯～嘟比嘟耳朵。”
　　大概是想说“不要脏了嘟比嘟耳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