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猫是如何养成的
随着这阵风,他感觉到一阵冷,“取我的手炉来。”
声音由里而外,不断回荡在太医局内,又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被风送进了门前守候的子城耳中,不禁诧异,早已不畏寒暑的这位侯爷,今儿个竟然要手炉?
子城摸了摸鼻子,他在华胥不是为了做传话之事的,但有什么办法,这位爷如今捏死他就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只得招了招手,找侍卫去取手炉。
李南落拿到了手炉,披上了他的狐裘,手炉的暖意不断从掌心传来,身上的狐裘是今年新制的,银白油亮,他拥住了狐裘,摸到那丛厚实的长毛,手指在那银白色的长毛上停住了。
然后他整个人缩进了这身狐裘之中,双手紧紧握着手炉,早就已经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鬼使神差的,随着今日的旧宅,随着蛊雕变幻出的面容,随着这一身狐裘银白的长毛,一下子翻涌到了眼前。
当他发现之时,他已经在心里默念了那三个字。
夜苍穹。
随之涌上一阵无法形容的酸涩,他神色不动地将这种酸涩感,再次压回到心里,就像之前无数次做的那样。
“主人,他招了!”一道暗影沿着墙垣不断蔓延,面鬼发出咯咯的笑声,在冷冽的空气里回荡,邀起功来。
李南落早已习惯这种强烈的反差,看着面鬼回归到自己的影子里,“说。”
面鬼便絮絮叨叨将自己如何吃那蛊雕的魂魄,如何吃出花样,如何让蛊雕生不如死,如何恐吓他,用充满了激动与喜悦的童子声调,叙说了一回,最后才终于告诉李南落,蛊雕当初想要拿这份“功勋”,投靠一个叫归梧栖的地方。
投名状。
李南落从未忘遗忘过,曾经在朱厌的口中听过,也曾听蛊雕自己提过,但是谁都不曾说出这个地方的名字,仿佛它是一种禁忌。
任何妖师或者妖物,都未曾提过这个地方。
这些年,他至少表面上一直是个安分守己的侯爷,对于蛊雕的审问,也始终都在暗中进行,他在等待一个时机,等蛊雕足够清醒到能够感知到痛楚,能说出那个地方,同时,蛊雕也可以算作是面鬼的食粮。
背后操纵一切的究竟是谁,他在心里不断排列出名单。
魏吴央,也在他的怀疑名单之中。
而那朱家,他错过那次机会之后,再也未曾接触,哪怕那是他娘亲的母族。
在调查清楚这整件事之前,他不打算和朱家有进一步的接触,朱家后来又再递过请帖,他也未曾赴约。
当时,京都的祸乱发生得太快,时机又太巧,恰好就在他要赴约去见朱家人之前,无论是不是巧合,他都决定谨慎行事。
整理着思绪,他踩着厚厚的雪,走出太医局,子城和万鸾殿的侍卫无声地跟在他身后,他们都知道,这位侯爷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并不需要他们时刻跪下见礼。
雪又下大了,一行人就这么默默地行走在风雪之中,朱红的锦衣在雪中异常醒目。
站在门前的女子,直到李南落走近,才收回了目光,踮起脚,动作娴熟地解下李南落身上的狐裘,拿在手里抖了抖,“落雪了,又跑去哪里?听说你没有用早膳就出门了,这会冷不冷,午饭总要用吧?”
子城和一众侍卫都在抖落自己身上雪片,进了烧着火盆的房间才不会弄得一身潮湿狼狈,李南落对着女子看了一眼,“这些事,让侍女做就是了。”
和前两年比起来,沈绮珺行事又自如了些,犹如大家出来的名门贵女,自有种处变不惊的安然气质,她拍拍手里的狐裘,交给赶忙出来迎接的小妖玹琴,“仔细叫人把雪清理了,等天好了,要再晒一晒的。”玹琴哪敢不听,连忙点头。
沈绮珺这才跟着李南落往里走,边走边说道:“那位太子爷又给你送礼来了,大约是前几日,三皇子送的歌姬被你收下了,他想必是有些着急了。”
李南落挑着眉想了想,这才记起那被直接送到了他寝宫里的那一双歌姬,“那魏无雍送了什么?”
沈绮珺目光半垂,“一位精壮的年轻男子,据说原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舞得一手好剑……”
李南落发出一声嗤笑,没有接话,兀自问起午间吃些什么,玹琴连忙回了,想起沈绮珺说的主子没用早膳的话,乖觉得又呈上两三碟子点心,就在他放在桌上的一瞬间,他发现他家主子的眼神,一下子定住了。
那是一叠放在角落的桂花糕,雪白莹润。
桂花糕呈半透明,里头压着豆沙做的细蓉,外头有几朵金黄的鲜桂花,才从蒸笼里出来,还带着一层湿润的水汽。
桂花和豆沙,混着米香,在这冬日里飘散着叫人无法抗拒的甜香味,玹琴暗自咽了咽口水,准备回头便央厨房的婆子给他尝上一块,或者等大人吃剩了,撤下的时候便是他的了。
沈绮珺也看着桂花糕,她隐约知道,这对于李南落而言有种特别的意义,和那个大妖之间的意义,轻笑一声,她先拿起来,咬了一口,当李南落看过来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瞧什么?你这儿的点心,总是比外面更好吃些。”她捏着那块雪白,细细咀嚼。
李南落不清楚沈绮珺这些年在想什么,在她分明可以当上大小姐,却还帮着沈寒三继续看诊,帮着他处理太医局的琐事,甚至帮着他打理万鸾殿的事务。
“让人把太子的礼物送去我那里。”他这么说的时候,看着沈绮珺的脸色。
她点头,继而又叹息,“我会的,但是这些年你男女不忌,什么人都收到万鸾殿里,早晚会把自己的名声弄坏,你又没有把那些人放在心上,何必……”
“我有什么名声?我不过是一介妖师,曾经还是个通缉犯,连弑兄杀父都做得,男女不忌又如何?”满是冷淡的脸上露出一种沈绮珺所熟悉的嘲讽的笑意,只是她所熟悉的这种神情,原来并不属于李南落。
沈绮君蹙着眉吩咐人安排了那名剑客,随即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这个万鸾殿并不是她的住处,哪怕她在这个殿中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院落,可是,她并没有一个与之相衬的合适身份,让她留下。
只要李南落不提,她便无法开口相问。
沈绮君在万鸾殿的身份很微妙,她既不是女主人,又不是女官,她与李南落有旧,可以自由出入,在他生病之时会照顾他,在他低落之时鼓励他,她与他关系很近,但又仅此而已。
再近,也不能更进一步。
厨房呈上了各种菜色,还有热气腾腾的锅子,李南落正想问沈绮珺是否留下一起用膳,她似乎没什么胃口,已经走到了门前。
“你自己可知道?你和他越来越像了。”她在门前停步,打开的门外吹来一阵阵的雪片,沈绮君从侍女手中接过斗篷风帽,穿戴着回过头,“都说念一个人久了,就会变成他的样子。”
她没说那个“他”是谁,但他们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那个被翻腾着念了许多次的名字,又一次翻腾上来,李南落注视着沈绮珺离去的背影,忽然也失去了用膳的胃口。
“去看看太子殿下送的礼。”
第145章 替代品
寝殿之中, 有一个银发披散的人,身形健硕,眉目俊秀, 嘴角噙着一丝笑, 很有几分魅气,他坦然的半躺在李南落的床榻上, 见到此间主人进来, 也只是点了点头。
这份倨傲, 让李南落倏然间明白了太子殿下的用意,这是要送他一个替代品。
能被太子殿下送来,那便都是自愿的, 或是因为太子的权势而来,如这般原因入了万鸾殿的, 一年也不知道有多少, 李南落从未相拒过,这才有了东野侯男女不忌的说法。
而这个人, 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李南落不禁多看了几眼,上前抬起那人的脸来,“你的名字?”
“侯爷想叫我什么, 我的名字就是什么。”他的头发不知是用何种方式变作了银色, 抬起头的时候气势竟也不弱, 这话中之意不难理解。
是一个知道自己将成为替代品的, 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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