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木惜迟与苏哲怏怏来到戒石前领罚,其余弟子则自去修习其他功课。且不在话下。
申时刚过,天色迅速暗下来,暮色携星辰于四方铺展,如同烟霞万顷。
监刑官穿着赭色宽袍,立于戒石之前。
“启禀监刑官大人。”跪在地下的木惜迟向他抱拳道。
监刑官一脸死鬼相,“讲。”
木惜迟道:“夫子罚我面戒思过,只要保证我面对着戒石就可以罢?”
监刑官道:“那是自然。”
木惜迟道:“那么这戒石四周都可以跪罢?”
监刑官:“……”
木惜迟道:“我能跪到戒石对面去吗?离这个满嘴喷粪的人渣远一点。”
苏哲怒道:“你……你……你……我满嘴喷你!”
监刑官双眼眼珠犹如画上去,一动不动。听了木惜迟的话,奢侈地转了毫厘,往下首一瞥,道:“你二人分跪两处,我一人又如何监刑?”
木惜迟无以对答。
监刑官又道:“这位公子看上去敦厚淳朴。”木惜迟一抬头,见监刑官正对着苏哲露出来自阴间的慈祥笑意,苏哲浑身一激灵,忙道:“多……多谢监刑官大人夸赞。”
“倒是你,”监刑官转向木惜迟道,“诡计多端的样子,若你二人分跪两处,我便独独盯着你。”
说完,也不等木惜迟答话,兀自绕到戒石背后,高声道:“还不过来?”
木惜迟心说我造了什么孽?只得一路膝行至戒石对面跪好。
过不多久,监刑官又高声道:“对!就这样!老实点儿!甭想歪主意!你看那位公子跪得那么笔直标准,一动不动。你,学学人家!”
苏哲一听监刑官夸自个儿呢,立时将腰背挺直,果真一动也不动。
如此坚持了半炷香的时间,苏哲竭力竖起耳朵听,对面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可他不敢动,一动也不敢动。
戒石另一边,木惜迟却隐隐觉出不对。他盯着监刑官那张死尸一般的脸,忽然灵光一现,正要呼叫出声。那监刑官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木惜迟嘴巴,携着他拔腿狂奔起来。
奔得远了,监刑官才敢松开手,将木惜迟扛在肩上,以便行路。木惜迟脑袋倒垂在他身后,见到赭色宽袍渐渐碎裂,露出里面的浴血铠甲。
是七郎!地府的七郎!
“无念境的结界外人绝没本事冲破,你是怎么进来的?”木惜迟一面挣扎一面大叫。
七郎道:“结界么,念几句咒语便解了。来之前教了我好几遍。”
木惜迟道:“谁教你的?有外人知道解无念境结界的咒语?”
七郎:“……”
七郎讷道:“阎罗大人说我太老实了,这一趟让我少说话的。”
木惜迟大叫道:“啊?阎罗让你来掳我的?”
哦豁……
七郎索性闭上嘴,凭他怎么问也不再回答。
过了良久,木惜迟停止挣扎,卸了力稳稳当当趴在七郎背上。口中道:“你掳我几回了?第二回了你知道么!”
七郎道:“是的呢。”
木惜迟失笑道:“你们阎罗大人是做人口倒卖生意的么?”
七郎道:“不是,他平日什么事也不做。今日那位醒来,他就帮忙推了一指头棺材盖。”
木惜迟道:“那位醒来?哪位啊?”
七郎“嗐”一声掐了把自己大腿,又不说话了。
两人一路来到地府,阎罗一见便堆着笑迎上来,不迭拱手道:“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木惜迟黑着张脸,道:“何喜之有?”不用罚跪之喜么?
“你弄我来干嘛呀?”
阎罗倒八字眉笑成了一字眉:“贺喜您和南明公子的故事跻身阴间四大意难平绝美爱情第四。”
木惜迟小脸皱巴成一团,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四大第四?不就倒数第一么!
“你把我弄来就为了说这?”
阎罗道:“来小神这里饮茶叙话,总比跪在寥天野地里强呐。”
木惜迟竟然不能反驳。
阎罗接茬续道:“排行榜上其他三对分别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白素贞和许仙、牛郎与织女。而原先排在第四位,被您和南明公子挤下神坛的是潘妹和西门大官人。”
木惜迟瞪大眼睛:“潘金莲和西门庆?你这排行榜属实不怎么样!”
阎罗赔笑道:“确实确实,他俩都是断头鬼,在阴间争议挺大。”
木惜迟:“在阳间争议也不小!”
阎罗忙道:“那是那是,论恩爱您二位可算实至名归。介于呢,您和南明公子是新晋情侣,目前暂排在榜单末尾,但潜力无限之大!保三冲二争第一指日可待!古语有云嘛,‘搏一搏,猴头成活佛。’咱们斗战胜佛的事迹,难道还不够励志么!”
木惜迟越听越糊涂,“你说的那三对,包括你的潘妹……他们的故事都有著作或野史记载。我和南明——我是说木晚舟和南明的故事,又是怎么给旁人知道的?”
阎罗抿嘴一乐,“装傻了不是?装傻了不是?小坏蛋。小机灵鬼儿。小……”
“打住!打住!打住!”木惜迟摩挲着手臂上的鸡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阎罗道:“哟,您是真不知道啊?小神和您说了罢。是南明公子挑灯夜战,将您二位的故事写了一点点,写成了书。”
木惜迟脸上波澜壮阔的,“他是怎么……他为何……他多早晚写的啊?”
阎罗道斜了斜脑袋:“都说了嘛,挑灯夜战嘛。夜里喽。旁人都睡了,他从棺材里爬起来写喽。”阎罗神神秘秘附在木惜迟耳边道:“有时候白天也出来写!”
阎罗怕他不信,抚掌拍了两下,一只小鬼推过一车书稿过来,一鬼高的书稿堆了四摞。
木惜迟彻底傻了,“不是说写了一点点么?”
阎罗点点头道:“没错啊,亿点点啊。”
木惜迟拿起最上面一摞稿子,封皮上书“楠歌”二字。
阎罗解释道:“原先南明公子拟了个四字的书名,其中三个生僻字不认得。最后一个是常见字的生僻读音,是个鬼都能念错……小神也是为了迎合受众,雅俗共赏,当即给改了这个名字。这个‘楠’字里有您和南明公子两个人的姓氏,意味着您二位相依相偎,永不分离。您老人家可还满意么?”
木惜迟道,“先木后南,我怎好居于明哥之前。”
阎罗笑道:“可并没有先南后木的字。倒有一个‘献’字,但拆开看着很不像。”
木惜迟在手心儿划了几笔,登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您骂我狗呐!”
阎罗道:“岂敢岂敢,不过玩笑一句。”说罢因叹道,“仙子有所不知,小神也存着一份私心。但求仙子开恩成全。”
木惜迟听这样说,只得道:“不相干,您请说来。”
阎罗道:“可喜您和南明公子两情相悦,亲密无间。但您怎知这世上多的是别扭夫妻。有争财反目的,有为了一丁点破事闹着休妻休夫的……好比前些日子一对夫妻,妻子盼了丈夫十年,才终于在阴间重逢。我本以为他们会恩爱情投。岂料他们重逢不久便大打出手,闹得地府鸡犬不宁。起因竟是财产分配不均。
“原来,他家儿孙在阳间给老两口烧纸钱,而纸钱又是以夫妻两人共同名义烧的,并没有指明父亲母亲各得多少。于是乎老两口就财产分配问题起了争执。丈夫说他陪儿女的时间更长,理应得的更多。妻子说,儿女是她十月怀胎生的,生恩大过天,且在老头没下来以前,她得的就比如今一半还多,不住嚷着说老头是来和她分钱的,求小神令老头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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