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苏哲一个吸溜,将菜叶吸进嘴里,三两下咽进肚里。认真道:“修行之家有好生之德,摒绝荤食。譬如我家,祖祖辈辈均有茹素之戒,后代子孙从不敢破。”
木惜迟摇摇头,心说,你苏家连凡人都看不起,却心疼这些畜生。是牛肉不香,还是羊肉不肥?
一想到肉,木惜迟肚子立刻咕咕叽叽的。
“唉,真想吃一碗藤椒焖牛筋啊……整日价清水白饭、萝卜豆腐,只怕我肚里的蛔虫也要气死了……”
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各人饮食自有习性,如何拿来比较?你若不喜,自可离去,谅父兄不会阻拦。”
木惜迟原本神情萎顿,只托着腮胡说八道,一听到这冷冰冰的说话声,头皮一麻,癔症立刻散了。抬头一看,是南壑殊。
“二公子这么巧……”
苏哲站起身毕恭毕敬施了一礼,又继续坐下吃饭。木惜迟则面如死灰,手足无措。
自从他说了那句致命的“速射公子快快回魂”后,就一直不敢与南壑殊照面,平日在无念境行动也尽量躲着南壑殊住处东华宫,以及他当值的剑室。
岂料竟在不言堂遇上呢!这里是弟子用餐之所,他们这些主人家理应到不了这里才是。
苏哲对他俩之间弥漫的可怕气氛完全视而不见,抱着萝卜白菜吃得热火朝天,较之猪拱食也斯文不到哪里去。
身旁经过的弟子有发现南壑殊的都停下恭敬行礼。他站了半晌,把个木惜迟吓得抖成了筛糠,总算大发慈悲地翩翩离去。
木惜迟惊魂未定,盯着南壑殊方才站过的地方出神,脑袋嗡嗡作响。
苏哲还在呼呼喝粥,含混道:“二公子怎么会来这儿了……”
木惜迟如梦初醒,挨着苏哲坐下,“你也觉得他不该来这儿对不?”
苏哲咂吧咂吧嘴道:“那也不一定。二公子从剑室回东华宫,是要经过不言堂的。虽说来这里逛游与他身份不符,但整个儿无念境都是人家的,自己家里嘛,心血来潮,哪里去不得。”
木惜迟好像觉得也有点道理,又问道:“那个剑室是做什么的,里面那么多兵器。他堂堂二公子干什么每天还要去剑室值守?”
苏哲先是长长地打了一嗝,才道:“二公子的司职是敛芒。帮兵器敛聚锋芒。谁的兵器残了损了,就拿去二公子那里。”
木惜迟听了险些笑出声,“好家伙,他家二公子这么接地气,还干铁匠的营生啊。”
苏哲摇头道:“非也非也,二公子可是位厉害人物,并不是你说的什么铁匠,他只是为兵器敛芒。这是个非常斯文的活儿。操作起来既文雅又挥洒飘逸。换了别人可做不来。不知你见没见过他那把离火剑,那可是百兵之首,万刃之王。便是南明离火淬炼而出,我祖父说那是兵器祖宗。”
木惜迟“嗤”的一声,反正他已经认定南壑殊是铁匠了。
“你说,尊主是不是偏心啊,我看少主就没什么事干。不像二公子,还要打铁。诶对了,你们见了他家老大叫少主,见了老二就叫二公子又是个什么说法?所以他家尊主之位也是立嫡立长,老二没机会了呗?”
苏哲:“……多半如此吧。你怎么对二公子这么感兴趣?难不成你就是他那个历劫对象?”
木惜迟脸一白,正要否认。苏哲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蛮幽默的罢。不过说真的,二公子历劫对象到底是谁啊?跟你很熟的样子。”
木惜迟一个趔趄,“什么历劫啊,我哪会知道这个……”
苏哲道:“少装了,我叔父说,二公子就是因为劫数未尽才会屡遭凶险的。而且他的历劫对象就在咱们这一届的及门弟子中……”
木惜迟:“不是……”
苏哲:“这些你明明知道的啊。”
木惜迟:“没有……”
苏哲:“存了心装糊涂不是?还在记恨我不是?”
木惜迟:“那什么……”
苏哲:“好了好了,其实我已经猜到啦。”
木惜迟心里又是一咯噔,“你猜到什么了?”
苏哲道:“咱们这一届有个弟子至今还没来。必定是他了……”
木惜迟登时心头一松。
苏哲继续道:“必定是因他身份特殊,尊主将人藏了起来。”
木惜迟不由得抚掌赞道:“苏哲老兄,你真是智慧过人,聪明绝顶呐!你猜的半分不假!”
苏哲喜道:“我果真猜的不错?”
木惜迟给竖了个大拇哥。
苏哲又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木惜迟:“哪晚?”
苏哲急道:“便是二公子魇障那晚啊!你骑着飞电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通知二公子那历劫对象去了?最后如何是你一个人回来了?”
木惜迟脸都木了,“那个那个……话说我那晚找到他那历劫对象了,我让他跟我去无念境。结果人家不乐意。”
苏哲一脸好奇:“啊?他竟会拒绝二公子这样的人?”
木惜迟道:“对啊,一般人都不会的。但他是出家人。”
“他出家了?!”苏哲下巴颏都掉了。
木惜迟一脸严肃点了点头,“大师双手合什,来了句‘尘缘已断,劫难已消,莫要再提。’”
苏哲忙追问:“那后来呢?”
木惜迟继续编:“后来啊,后来我就只好自己回来了。我转达了大师的话给二公子,二公子当即看破红尘,就醒过来了。”
苏哲眼神都痴呆了,过了良久才咬着下嘴唇道:“太感人了……简直太感人了……”
木惜迟:“……”
“这比我看得任何人间话本都更感人……这么感人的故事,怎么还没有人来给写成话本……”
木惜迟笑道:“话本?你还看这个呐?打哪儿弄来的?”
苏哲浑身一凛,止住嗡嘤。忙道:“没有没有,那是从前了……来无念境之后想出去都难,可从哪儿去弄那劳什子……那什么,本公子累了,要回房歇息了。”说着起身便走。
木惜迟暗道:蠢材,不解释还罢,这一解释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厮必定知晓如何溜出无念境。今日不说,往后有的是时间磨他。
与苏哲分手后,木惜迟也回了兆思居。方才与苏哲一番胡扯,倒是让他想起南明来。上回他一记损招算是救回了南壑殊的神魂,可却不知南明神魂归位了没有。经这一遭,凡人仔神魂可还安妥?会否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发现自己比先前要更牵挂南明了,兴许是因为附了几次木晚舟的身体,受了他魂魄的影响。毕竟这世上,也只有木晚舟会牵挂南明这个孤鬼。
木惜迟又想了一阵儿,还是不放心,决定再去一趟地府看看。
他真身虽出不得无念境结界,可魂体却可以。只是木惜迟修为太低,魂体太弱,不能脱离肉身游荡太久,否则便会有魂飞魄散之危。好在地府有一具现成的躯体可以附身。
木惜迟魂体飘进地府,熟门熟路找到木晚舟棺椁所在,麻利地躺进去。
“哎唷啊呀!这里咋还有具尸体?!谁搂我腰呢?谁摸我脸呢……”
只听棺材里一阵叮玲桄榔,棺盖被猛地掀到地上,木惜迟带着木晚舟的身体一蹦三尺地跳下地来,回头借着幽暗的光亮死死盯住棺材里。
第20章
只见那尸体身着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虽面如死灰,然眉宇间仍透着恂恂儒雅之气,却不是南明是哪个。
木惜迟一时柔肠百转,心疼地喃喃道:“你这笨蛋,怎的挤在这里,不怕委屈了自个儿么。”
他伸手进棺材里将南明上身小心翼翼地抱起,指腹轻柔地捻着他束发的幅巾,又缓缓滑过他的额头,乃至眉眼,仔细描摹轻抚。心中爱意绵绵,只盼他立时醒来,同叙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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