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三界都以为我俩有一腿
他每说上一句,狄九徽脸色就白上一分,半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师兄恶意满满地讥笑道:“你说如果闫御知道了,他会怎么做?”
若是让闫御知道……
若是闫御知道他因嫉妒杀死无辜的人,闫御肯定会……
“他肯定恨死你了!”师兄毫不留情地大笑,“他会厌恶你,会恨你,会与你决裂,会反目为仇,会让你偿命!”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倏然崩断了,不能让闫御知道,不可以,闫御不能恨他,不能厌恶他,不能躲开他,绝对不能让闫御知道!
狄九徽丧失了意识,等他再回过神来,眼前一片腥红,触目惊心的鲜血正从他手上滴落,而方才还在狞笑的师兄此刻死不瞑目地倒在他面前。
他杀人了。
狄九徽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这样闫御就不会知道了呀。
他大脑有片刻空白,随后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疯魔似的笑出了声,活该,他活该,谁让他胆敢告密,他该死。
一念之差引起一错再错,为了掩盖这一秘密,而后,狄九徽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杀死了许多不同的人,唯一相同的点是他们都要向闫御告发,看啊,你身边温和友善的兄长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
狄九徽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每一个不怀好意接近闫御的人都死于他剑下,一开始还会惊慌自责,到后来他看着形形色色的尸体,反而想起了曾经两人相依为命时,彼此就是整个世界,他在抓住他的世界,有什么不对?
狄九徽微微笑了起来。
纵使被他杀死的都是浮生若梦中一些魑魅魍魉的化身,可此时此刻,他已生心魔。
“我知浮生若梦会放大心中的欲念,可……怎会如此。”嫦娥盯着眼前一幕,面色凝重。
百花仙子同样惊诧道:“我以为妄念更深的人应该是闫御,如今看来,反而不是那么回事。”
织女瞥了眼颜色又加深的金莲,啧了声,“这样下去会出问题,我来。”
笔落时墨点化作一相貌平凡的和尚,他双手合十,面色安详沉静,温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你我有缘,同我归去吧。”
大街上,狄九徽莫名其妙被一和尚拦住,张口就劝他皈依佛门,不会是借机碰瓷的吧?
他还算礼貌地回道:“多谢这位师父的好意,我尘世中仍有割舍不下的人,恐怕不能随你去了。”
“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之谓迷。”和尚道,“施主,你妄心不轻啊。”
狄九徽眼眸一沉,“师父这是何意?”
和尚笑而不答,“等你真正需要我时,我会再来。”
他三两步消失于茫茫人海,狄九徽定定凝望了半晌,略有不解,好奇怪的人,不过只要不来打扰他们,谁都无所谓。
他与闫御说好了,等到城中事了便往南去,去赴幼时之约,想及此处,狄九徽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紧紧握着手中拥有的,以为以后会一直如此下去,可世事从不遂人愿,竭尽全力避开的结局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了。
他杀过的人很多,记不清是谁的亲眷好友,布下天罗地网引他上钩,狄九徽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周围叫骂的人群,他怔怔看着闫御,都不知道干涩的喉咙是如何发出的声音。
“……你知道了?”
闫御的眼神太晦涩,狄九徽读不懂。
领他入门的宗主大失所望,“昔日我见你双亲尽丧,身世凄苦,于心不忍带你上山,亲自教导你修习门内心法,可你却戕害同门,肆意屠戮无辜之人,一念之差,百身莫赎!闫御,我知道这些事全是他一人所为,你受其蒙蔽,只要你肯大义灭亲清理门户,与此孽障划清界限,你还是我最得意的弟子门生!”
他声如响雷,威势赫赫,闫御神情未有多少变化,只是低垂着眼眸喃喃道:“一念之差,百身莫赎……此话不假。”
同时佩剑缓缓出鞘。
狄九徽看着那柄剑,这是他数月前送给闫御的生辰贺礼,至今还不曾斩杀过生灵,他又看了看不知何时他们之间拉开的距离,没有多难过,只是很失落,“即便是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从没有过弃你于不顾的想法,如今你要抛弃我了吗?”
闫御深深看了他一眼,霍然转身,抬起的剑直指群雄,凌厉的剑势荡开一片霜寒之气,动作果决利落,不曾有一丝犹疑,惊起一众哗然,狄九徽愣住了。
“可这一念因我而起,我难辞其咎。”闫御道。
宗主大怒:“狄九徽早已堕入魔道,你竟为了他是非不分,对自己的师门兵戎相向!”
“他在前,师门在后。”闫御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我不愿杀人,更不愿人杀他,小九犯下的所有过错由我一力承担。”
狄九徽恍惚了一瞬,这称谓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很多次,起念的须臾,短暂而又迷茫的念头紧接着被急迫压了下去。
他送的剑遇了血,不是旁人的,而是闫御自己的血,他左肩被贯穿,留下黑洞洞的血窟窿。
“他欠吾等三十七条人命,岂是你一剑就能抵消的!”
身形稍微一晃,闫御撑剑而立,直视着众人,平静道:“那便以我一命换他一命,望诸位能够接受这个交代。”
“你疯了!我做的事与你何干!”
狄九徽心急如焚地冲上前救他,却被数人齐力拦住难以脱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闫御一剑一剑刺下去,替他偿还犯下的罪孽。
从很早起,狄九徽就做好了与闫御同生共死的准备,他想死没什么可怕的,分别才叫人恐慌,可当这一天来临,他看着闫御浑身被血染红,他怕了,他从未如此惧怕过死亡。
“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何苦。”身着袈裟的和尚从远处来,低眉敛目如佛陀般轻叹道。
“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一误再误铸下大错,是我不知悔改步入歧途,全都是我的错,受此折磨的也该是我,与闫御无尤!”他悔恨莫及。
因他迷妄之错害人害己,最终自食其果,孽力回馈于所爱之人,狄九徽宁可这剑杀的是他,肉体之痛远敌不过椎心泣血,痛彻骨髓。
“只要肯诚心悔过,从来不晚。”和尚温言说道,“我可保他性命无虞,你可愿随我离去?此生永不再与他相见。”
狄九徽一呆,“为何?”
“这不是你与他的路。”
视线一转,狄九徽看着仅剩一息尚存的闫御,没有时间再让他犹豫不决了,忙不迭道:“救他!”
和尚淡淡一笑,他掷出腕上佛珠,有珍珠大小但色泽黯淡的光点从四面八方飘起,一个个数过去正好三十七,光点汇聚于上空被佛珠笼罩,和尚低念一句,和煦温暖的金光洒落,剥去灰败的外壳,显露出一道道人影。
这些被狄九徽杀死的魑魅魍魉原本同他们一样,误入浮生若梦,未曾找到出路生生困死其中,做了成百上千年的孤魂野鬼不得超生,如今因祸得福,总算能从画境之中离去。
“亡灵已脱苦海,入六道轮回,得极乐永生。”和尚闭眼念道,“阿弥陀佛。”
这片大陆之上的魂灵若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着,一双双眼睛流露出相同的渴望。
狄九徽来不及注意这一幕,手忙脚乱地捂住闫御身上的伤口,倾尽所有灵力不要命地为他治疗,“没事了,你不会死的,没事的,都怪我,我犯下的错你拿命担什么啊?”
“不怪你,是我甘愿的。”闫御浅淡地笑了下,只是那安静的笑意中深藏悲伤,“小九,你要离开了是吗?”
狄九徽被他看得眼眶酸酸的,摇头道:“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和尚在旁提醒道:“施主,我已达成你所愿,切莫言而无信。”
死别暂消,生离又起,狄九徽心里缺的那一块好容易被填上,此时又被打碎,朔风无情地卷刮,一寸一寸快要磨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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