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乖崽竟全是反派
谢猫猫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他的手腕,毫无感情似的将他扯出殿外,冷声道:“我不是什么谢瓒谢猫猫,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叫江迟瑜,从今往后,你也没有我这个儿子。走吧。”
他把谢玄推出门外,脸上的神色冷到几乎让谢玄觉得陌生。
半晌。
谢玄抬眼看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没把我当成你爹。”
笑是可以装出来的,哭也是可以装出来的。
谢玄只是粗心,但他不是傻子。
谢猫猫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蹙眉说道:“知道我从来就是装可怜,那你还不走?
我实话告诉你,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你再信任我也改变不了我屠过宗门这件事。还有,这幻境就是个陷阱,是青禄宗那帮人专门诱我上钩的,你再呆在这里必死无疑……”
“猫猫,”谢玄忽然打断他,眼底闪烁,直勾勾盯着他,低低说道,“我说你不把我当成你爹,不是因为你对我装可怜,是因为……你从来不跟我说实话。”
谢猫猫陡然僵住,眼睁睁看着谢玄朝他走过来,伸出手,有些费力地踮起脚尖,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像那些伤人的话根本没有刺痛他分毫。
“猫猫想哭了是不是?”
他轻轻开口。
“爹爹抱着你的话,可以哭出来吗?”
他家猫猫啊,总是不喜欢说实话。
可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向他求救一般。
仿佛在说——
爹爹,我好疼,好痛苦。我像是坠入无尽深渊里,快要溺毙在铺天盖地袭来的滔天负罪感中。真的好想就这样死了算了。
爹爹,求求你,能不能帮帮我。
下一刻,谢猫猫扑进他怀中。
地上桃花被风吹起,在空中轻轻打了个旋,复又落回原地,朦朦胧胧的雨丝打湿花瓣,掩盖住那压抑到极致爆发出的痛苦呜咽声。
无边幻境里,雨,下得更大了。
不知哭了多久,谢猫猫才终于缓和下来,只是手指仍紧紧抓着谢玄的衣摆,舍不得松开。
谢玄耐心问他:“猫猫现在可以告诉爹爹实话,都发生过什么事了?”
闻言,谢猫猫轻轻抓住谢玄的手,搁在自己头上——这是还想让谢玄再揉揉他的脑袋。
谢玄没忍住轻笑了声,伸手又揉了两下,安慰道:“没事,猫猫,刚刚爹都差点被你赶出去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谢猫猫抿了抿唇,垂下带泪的眼睫,终于小声开口道:“对不起爹爹。”
他转过头去,看向殿外被风雨吹得零落的桃花,心中有感,这幻境是根据他的心情来转变的。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他都熟悉无比。
谢猫猫回过头,忽然低声笑道:“爹爹,以前都是你给猫猫讲故事,这次换猫猫给你讲一个好不好?”
谢玄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好。”
“爹爹不是问过,我小时候是不是也常在那片桃林玩?”谢猫猫指着那片方才他们走进的桃林,轻声开口道。
谢玄随着他的指尖看过去,方才想起来,那日他被猫猫带到昭南宗,确实问了猫猫这样一句话。
他说, “这里是猫猫从小长大的地方,猫猫一定常常在这里玩吧。”
谢猫猫声音淡淡,浑身发冷似的,依在谢玄身边,缓缓道:“是啊,我在昭南宗生活了十八年,这里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每一株草我都见过。那片桃林是我和我爹一棵棵种下的,那时他是昭南宗宗主,也还没死。”
谢玄心头一颤,指尖微微蜷起。
“每年我爹都带着我去种桃树,他总是说,迟瑜,这桃树是种给你娘的,你娘喜欢桃花,我们把这整座山头都种满好不好。我认真答应他,说我十八岁之前,一定让整座昭南宗都开满桃花,我没有食言。”
“可是他却突然死了,我那时年幼,只知道爹爹在某一天忽然不见了。宗门变成了舅父在照管,舅父不许我再进入桃林种树,我每次路过那片桃林,都不知道我爹其实就在里面。”
谢玄脑海中忽闪出那桃树下的人头,脊背骤然泛上无边寒意,“猫猫……”
“爹爹是不是猜到了,”谢猫猫声音很淡,刚刚哭过,还带着些哑。
“我爹他,就被绑在这片桃林,浑身被凌迟了三百刀,靠一口气吊着,身子被埋在土里,血流进桃树下,只有一颗人头露在地面上呼吸。”
谢玄浑身发抖,被谢猫猫察觉到,他反倒伸手握住了谢玄的手,低声安慰道:“爹爹别怕,我很快就说完了。”
他没什么好怕,他是在想,他怎么能让猫猫亲口撕开自己的伤疤?说出那些话时,猫猫要有多痛?
“我爹的血养出了好大好漂亮的桃子,那桃子也可以增长人的修为,就跟你在宗门看到的那些一样。这件事,整个宗门所与口兮口湍口√。有人都知道,却都默认了舅父接管宗门,把我爹当成取血的器具。
没有人告诉我。
你知道为什么吗?只因为我爹是半魔,半魔之血,可增修为。”
人人都想要修为,人人都想飞升,人人得了利益都会闭嘴,那些吃过桃子的人,哪个会吐出来。所以,谁死谁活又与他们何干?
“他们被我爹收留,吃穿用度都是我爹发放的俸禄,是我爹给了他们栖身之所,是我爹兢兢业业把宗门建立起来,可是却转眼间,宗主变成了舅父。昭南宗在此之前,根本就不足以和静海宗青禄宗相提并论,它之所以成为三大仙宗,全都是靠我爹的血,靠那满山我亲手种出来的桃树!”
谢猫猫指尖狠狠掐进手心,掐出血来,被谢玄惊慌失措地抓住,掰开了手指。
看着手心刺目鲜红的血,谢猫猫冷静下来,松开了手指,继续道。
“我至今记得,那时舅父拿来一颗桃子递给我,他说这桃子很甜,叫我尝尝,我笑着说,谢谢舅父。然后把它吃掉了。”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那颗树下人头说出的那句。
“江迟瑜,桃子好吃吗?”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旁人的事,倏然笑了声。
“爹爹,你说,我是不是也算杀死我爹的帮凶?”
谢玄哑然地看着他,只是这样听着谢玄都心疼的要命,他的猫猫,年纪尚小什么都不知道的猫猫,看到那颗树下的人头时该有多痛苦无助,该有多绝望?
“所以,你说的报仇,就是指这个。”谢玄明白过来一切,也知道为什么那日说书先生说猫猫会屠遍整个昭南宗。
其实他家猫猫根本没有伤及无辜,昭南宗留下了许多弟子,那些弟子,应该都是当年没有吃过桃子的。
而那些吃过人血桃子的弟子,全部被猫猫杀掉了。
听到他的话,谢猫猫点头道:“能杀的全杀了,只有那个最该死的,他知道我回去,扔下宗门弟子独自逃走,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我至今没找到他。”
谢玄失语般看着他。谢猫猫才后知后觉似的,眸光黯然,问道:“桃林下,全是那些弟子的尸体,爹爹讨厌我么?”
“我……”谢玄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叹息了声,说道,“我讨厌你什么,若是世上真有天道,天道也只会拍手叫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吃下桃子的那日就该想到会有埋在树下的那天。”
他又有什么资格讨厌猫猫,猫猫只是做了每一个人,身负仇恨时会做出的事情。
难道要他规劝猫猫放下仇恨?谢玄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也不希望猫猫做到。
听到他的话,谢猫猫心头那块石头终于落下,他睁开眼,似乎知道谢玄在想什么,抓住谢玄的手搁在头上,沙哑着声音道:“爹爹摸摸我就好了,我没事,我们一会就出去好不好?”
“好。”
也是时候离开了。
话音刚落,宫殿外忽然狂风大作,谢玄下意识用衣袖挡在了谢猫猫面前,却看到桃林深处,似乎立着一道瘦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