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
男人说了个不怎么好笑的地狱级笑话,他本人从中获取了只有自己才能领会的笑点,拍着大腿自得其乐地嘎嘎笑起来,而他话语里的内容则成功地让霍顿公爵脸色变得铁青。
“我是罗曼的公爵……他的手再长,也不能从教皇国伸到别黎各来。”公爵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哦,真的吗?”男人的声音里还有意犹未尽的笑意,“那么,等他扶持着桑夏公主上了位,你猜猜这位由女王亲手教育出来的公主殿下会不会为了向冕下示好而做出一点让步?比如说对别黎各偶尔发生的一两件谋杀事件视若无睹……”
该死的,这真是太有可能了!
霍顿公爵设身处地想象了一下,如果是自己处在桑夏的位置上,绝对会第一时间把所有敌人都铲除得干干净净,更不用说还能做个人情。
“……要我怎么做?”霍顿公爵最终还是张开了艰涩的嘴,但是在说出这一句后,剩下的话就流畅多了,“想要杀了他可没这么容易,或者在别黎各内我可以提供帮助,剩下的——”
“不不不,请先不要想到这么久远的事情,作为一个合格的盟友,我们的第一步是协助您获得这场战役的胜利——一顶罗曼的冠冕,希望能让您看见我们的诚意,敬献给……”男人站起来,向霍顿公爵弯腰,动作夸张得有些滑稽,像是马戏团的小丑。
霍顿公爵浑身的神经都因为这句话而拉紧了,脸上兴奋、狂热、紧张、恐惧等情绪扭曲着变来变去,那个男人最后慢吞吞地吐出了结束语:“……伟大的霍顿一世陛下。”
第57章
黄金衔尾蛇(七)
镜宫外的马车慢慢多了起来,虔诚的信徒、狡猾的投机者、探听消息的骑墙派……各种各样的人将他们的觐见申请塞满了镜宫的秘书处,从翡冷翠跟随教皇而来的几名书记官每天要将繁多的书信分门别类整理好,在冕下起床晨祷前将它们送上去,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在没有接到女王陛下的宴会邀请时,教皇西斯廷一世的日常规律且简单,晨起祷告半小时,早餐,接见一两位客人,然后是一个下午的工作时间,加上下午茶,最后是一天里最为重要的晚餐以及自由时间。
这样的日常一直持续到了二月,别黎各王室议会召开,商讨关于桑夏公主的合法继承权问题。
最开始那一天的会议面向上下两议院,公开商讨是否要坚持《萨里克继承法案》,这一项在罗曼延续了数百年的古老继承法案摒除了女性的继承权,桑夏作为拉夫十一世唯一的婚生子嗣,理所当然地被排除在了王位继承范围之外。
按照继承法的要求,假如排除了桑夏,那么继承人就需要向上追溯血缘,找到与拉夫十一世最近的男性亲属进行继承,身为拉夫十一世的堂弟,霍顿公爵就是那个被遴选出来的天选之子。
亚曼拉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女儿的王位落到别人手里,贵族们对此的态度则是模棱两可,他们并不希望有着异族血统的公主掌握罗曼——尤其是这一结果最后很可能导致罗曼成为亚述的一部分,但这也意味着,为了获取贵族们的支持,亚曼拉王太后会向他们做出巨大的让步,而且女人总是要结婚生子的,说不定他们有机会能在罗曼王室的血脉中加入自己家族的痕迹?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动物,贵族们为了争权夺利、扩张自己家族的势力,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在乎罗曼的归属,只要加码开得够高,他们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跪在桑夏面前宣誓效忠。
公主派和公爵派在拉夫十一世去世后的这五年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但两方都没有彻底撕破脸,时间拖得越长,供贵族们在两方之间游走牟利的机会就越多,他们并不想彻底得罪其中哪一位,只要不是动用了不可饶恕的手段,哪怕在王位之争中失败,输家还是公爵、公主,而自己可没有这样的免死金牌。
议会关于继承法案的争论已经连续不断地开了数十次,每一次都被以不同的原因叫停,直到这一次,随着亚述的混乱逐渐升级和教皇的莅临,所有人都清楚,这一次的会议必定是最后一次,罗曼空悬了近五年的王冠即将找到自己的主人。
拉斐尔没有出席第一天的会议,这毕竟是罗曼的家事,作为外援,他只需要在特定的场合出席就可以,而随着夜幕落下,王宫的信件递送到了镜宫,向他告知了今天会议的成果。
成果就是没有成果。
公爵派坚持遵循传统,要求延续《萨里克继承法案》,不同意修改或废除;公主派则提出废除其中的部分条款,与时俱进地增添相应内容。
两方唇枪舌剑了一整天,还是僵持不下,拖到了晚餐时间,议长宣布会议中止。
“被拖住了啊……”拉斐尔看完短短的信件,若有所思地说,“对霍顿公爵而言,只要他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获得胜利,比起大动干戈地修改、废除法案,霍顿的赢面可要大得多。”
不过他可不认为女王会任由霍顿公爵这样拖下去,亚述的混乱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女王的耐心也在长久的拉锯战中被消耗殆尽,其实拉斐尔猜测,如果霍顿公爵再这样洋洋得意下去,有着“武士公主”之名的亚曼拉很可能会上演一场罗曼版本的王室革命。
第二天,议会的进程依旧停滞不前,夕阳的余晖照到议庭门楣上的天平时,议长摇动了铜铃,再次宣布会议中止。
作为罗曼的王太后,从法律意义上说,亚曼拉并不具备出席议会的资格,但是从实际情况上说,她已经担任了女摄政五年,议会就在本属于君主的席位下方设置了一个属于王太后的位置。
第三天,议会的大臣们还是口沫横飞唇枪舌战,茶水一波接一波地换,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疲惫之色,亚曼拉坐了半个小时就离席了,她的首席女官则代替她听完了全程——依旧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当天晚上,几辆异常低调的马车从王宫驶出,驶入了几个贵族家里。
同时,镜宫也迎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拉斐尔和客人在镜宫长廊漫步,拉斐尔是镜宫名义上暂时的主人,但显然他对镜宫的熟悉程度并不如他身边那一位。
他们站在兵器收藏室内,霍顿公爵随手拔出一把握在甲胄骑士手里的长矛:“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祖母每年夏天都会把王室的孩子们邀请到镜宫度假,我的父亲逝世得早,所以祖母格外照顾我,我的待遇是所有孩子里最好的,甚至能和当时的堂兄差不多,外面有一片专供我们打猎的王室森林,从我的房间看出去能看见森林中心的那一片湖。”
拉斐尔也从柜子上拿起了一把短匕首,用拇指肚试了试刀锋,放在这里多年的利刃并没有失去锐度,在他指尖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红痕。
拉斐尔浑不在意地抹去了那点血丝,听见霍顿公爵发出了惊喜的声音:“哦,这把长剑还在!”
拉斐尔转过头,看见公爵弯着腰,从骑士背后的皮质刀套里拔出了一把……半把剑。
一把成年男性巴掌宽的大剑,青铜质地,锈迹斑斑,在刀刀中段突兀地断开了,像是遭受了某种重击后裂成了两半。
霍顿公爵露出了怀念的笑容:“这是我的先祖拉夫五世使用过的武器,他最著名的战役就是和亚述的滕堡之战,在那场战斗中,他一个人斩杀了六十八名亚述士兵,用的就是这一把刀。他逝世之后,这把刀就被珍藏在了这里,我小时候经常和堂兄到这里来玩,拿着这里的武器假装自己是大英雄——这把刀就是那时候不小心弄坏的。”
“过去了这么多年,再坚硬的东西也会被消磨殆尽,可见世界上没有不会变化的东西。”霍顿公爵意有所指地说。
霍顿公爵到底是王室成员,当他想要摆出亲近的架子来拉近关系的时候,还是挺有迷惑性的。
尽管在场的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干了什么事。
拉斐尔笑了一下:“您深夜来访,就是为了和我回忆您的美好童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