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上一个神仙
苏南禅答应了,也没有头铁地第一天工作就在上司的底线边沿反复横跳,在水池里赖到最后一缕余晖消失的前一刻,便穿上寝衣回房了。
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进门,苏南禅鼻尖动了动,看向传出异香的方位——窗子。
他的窗户大喇喇开着,窗台上放了一盘香喷喷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半数剥壳,半数带壳,泾渭分明地划成两半,被摆成太极图的形状。
“窗户怎么开了?”苏南禅走到窗前,谨慎地看了看栗子,没有伸手,“谁啊,这么好心,无故给我加餐?”
总不能是某位看着靠谱实则不着四六的仙人吧?
“是我。”
钟雨仙的声音突兀得像雨后春笋,忽然就从窗下冒出,随之而来的是他瞬间闪现的身影,仿佛一朵从土里疯长起来的蘑菇。
苏南禅往后蹭了蹭脚跟,看着这朵玉树临风的大蘑菇说:“您能别老这样神出鬼没的么?我胆儿小,容易被吓出病来。”
“胆小?看不出来。”钟雨仙倚着窗框眯眼一笑,随意一个动作由他做来却是别具一种潇洒风流,“你坐在我幻化出的尸体旁边敲木鱼诵经时非常自然自在,那时怎么不觉得被吓着?”
“尸体是假的,仙人你是真的啊。你比真尸体都吓人。”
苏南禅翻了个白眼,朝糖炒栗子点点下巴:“哪儿来的?”
钟雨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几眼。
是自己太好性子了,还是这小伙子天生胆子大?明明初见那会儿又怕又警惕,防他如防鬼,这会儿倒是随性起来了,语气态度个顶个的随意,而且皆是发自真心。
他就不怕自己觉得冒犯,反手将他镇压吗?
钟雨仙想着,右手尾指动了动,勾起衣摆用拇指碾了一阵,才把某种恶趣味冲动压制下去。
而苏南禅瞧着他看自己的眼神,背后莫名一阵恶寒。
“仙人,您看我做什么?”苏南禅摸摸脸蛋,刚泡过澡,皮肤光滑柔软。
“没什么,你好看。”
钟雨仙随口调侃一句,伸出食指敲敲装栗子的瓷盘边沿:“我从厨房顺的,城主的饭后甜点,尝尝?”
“……”
苏南禅咽下对他夸奖自己的感谢,后退一步,小心翼翼地问:“有毒?”
“水市特产的灵果,放在外边,一颗一两金。”钟雨仙竖起食指,又把盘子往他那里推了一下,“吃吧。你不是水市居民,且体质平庸,不吃这个,晚上入睡后你会后悔的。”
苏南禅想了想,认为钟雨仙没必要害自己,以他的实力,把自己炮制成一桌满汉全席也就是挥挥手的事,实在不必使这种下作手段。
于是怀着“不吃会发生什么”的好奇,他看向盘子,临吃前不忘嘴贫:“仙人怎么把栗子摆成这么大排场?它们可担不起啊!”
钟雨仙微笑:“你猜一开始它们是什么摆盘?”
苏南禅捏起一颗栗子扔进嘴里,咀嚼两口便囫囵咽下,甜糯口感与寻常栗子并无区别。
吃完后,他咂咂嘴:“什么摆盘?总不能是麻将里的雀牌吧?”
“猜对了一半。”钟雨仙点头,“它们在厨房里时没有剥壳,摆的是九万。”
“……城主与他的厨子真是妙人。”
就在苏南禅和钟雨仙互相捧哏的时候,夜色渐渐逼来,最后的夕阳正在从云层边缘飞快消退。
钟雨仙的身形忽然变得透明和虚幻,迎风舒卷的袖摆化作点点流光,逸散的趋势逐渐朝他全身蔓延。
来不及解释,他屈指轻敲窗沿:“记得吃完。”
话音未落,夜风“呼啦”一声袭来,吹散了他的形体。与此同时,落日余晖从天幕上彻底消失,月出于东山,探出一个半圆的轮廓。
苏南禅站在原地眨了眨眼,默默端起盘子,将窗户关上。
“公共厕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城主府的禁制呢?都不干活儿的吗?”
一边吐槽,苏南禅一边吃栗子。虽说现在跟钟雨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苏南禅还蛮期待能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没办法,他们苏家人都记仇。
吃完栗子,苏南禅将装了栗子壳的瓷盘搁在床头,吹灭蜡烛,躺到了床上。
时间还早,苏南禅肯定是睡不着的,但黑暗会放大听力和细微的声音,尤其是在寂静的夜里。
管事不让他出去,他就在被窝里听外面的动静。
苏南禅算盘打的精,却没想到头一沾上枕头,小被子一盖,睡意蓦然铺天盖地地袭来,像钓鱼碰上涨潮,当头一个巨浪拍散了他的意识。
他甚至感觉自己不是睡过去的,而是昏过去的。
“嗒——嗒——”
“嗒——”
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苏南禅迷糊间好像听到了打更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人提着梆子拨开迷雾,悄无声息地向他走来。
转瞬入梦。
……
梦里是一片火海。
火焰凝成实质,犹如赤金色的熔岩流淌过大地,融化土层岩石、山水河流、鸟兽花木。所过之处几成炼狱。
天是黑色的,滚滚浓烟汇聚成云,大块大块地结在天上,仿佛一道道结痂的疮疤。间或露出天空原本的湛青色,却也是一条条细小的缝隙,乍一看好像黑云才是天之本色,那偶尔的青蓝色泽不过是不速之客,突兀又扎眼。
黑漆漆的天幕下,从赤色的火焰里伸出一块半人高的石台,同样被烧得黑红黑红,不时飘起一串火星和热气,看着好似滚烫的铁板。
梦里的苏南禅就坐在这块铁板上,一边跟铁板牛肉似的忍受着炙烤的痛楚,一边甩出鱼竿,铜制的鱼钩“扑通”落入岩浆,很快,水面上就浮起了大片泡沫。
“鱼儿鱼儿上钩来……”
苏南禅看见梦中的自己嘴角咧到耳根,活生生把一张俊脸笑出了恐怖谷效应,嘴里喃喃念叨着一句话,语气呆板而癫狂,格外瘆人。
他都没来得及吐槽自己梦里还在钓鱼真是一声钓鱼佬一生钓鱼佬这件事,就被瘆醒了。
瘆得醒醒的,抽筋的脚一下将枕头被子都蹬到了床下。
“卧槽!”苏南禅忍不住爆粗口,“这是什么鬼梦?!”
他本来只是条件反射地“感叹”一下,话说出口才发现不对,他怎么发不出声音了?
苏南禅捂着喉咙,尝试喊自己的名字、钟雨仙的名字,发出的却是几乎等于无声的气音。
妈耶!别是钟雨仙那盘太极图糖炒栗子给他吃出问题来了!他就说一盘栗子担不起太极这么大的排场!
苏南禅内心咆哮着,目光朝周围扫了一圈,蓦地愣住了。
此时天还没亮,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糊着油纸的窗户与门框却溢满银光。那种光芒像活物一般缓缓流动,努力顶着糊门窗的纸,想要钻进屋里,却被那看似脆弱的纸张牢牢阻隔在外。
虽然是完全不同的形态,可苏南禅看到银光,便无法控制地想起梦中那片火焰聚成的汪洋,一时间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直觉告诉他,这俩玩意儿哪怕不是一个东西也是同一等级的可怕,跟某远古网游新手村里玩家蹭一下就被追杀至死的鸡一样,他最好不要作死去探究它们究竟是什么。
忍着深入骨髓的恐惧,苏南禅捞回地上的枕头被子,僵硬地缩进被窝,把枕头也搂在身前,营造一个鸵鸟式安全空间,闭上眼睛。
睡肯定是睡不着了,但也不能让外面的东西发现他醒着。
恐惧放大了听觉,苏南禅听见房间外掠过狂暴的风声、雨声、雷声,听见有人拖着锁链从门前走过的脚步声,听见不知名的鸟兽难听的吼叫,听见倒水声、咳嗽声、抽水烟的咕噜声。
这些或正常或诡谲的声响揉在一起,在苏南禅的大脑中构建出一幕幕诡异可怖的幻想,牵扯着他的畏惧与好奇,令他越发清醒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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