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徒弟不要捡
他们御剑北走,一直到半山腰才降落。因为雾苍山上有结界,就算本门弟子也不能御剑闯入,只能徒步前行,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这个规矩,可是没走几步顾月时就觉察出不对劲。
结界……好像消失了。
他心头没来由的一跳,直觉隐隐的不好。
雾苍山结界是初代师祖当年布下的,归一清净发的修炼对环境要求苛刻,决不能被外人打扰,所以历代掌门从没有撤下结界的前例,裴元心无缘无故不可能擅自动了祖训。
巫麟抬头,鼻子耸动两下,皱眉道:“血的味道……”
雾苍山常年覆雪零下几十度的天气,山上又没什么活物,所以从来没有难闻刺鼻的气味,可现在哪怕是在半山腰,顾月时也能闻到极浅的血腥味。
一定是出事了。
顾月时顾不得巫麟一路飞奔前行,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影子,巫麟不敢耽搁,跟在后头追。
越是往山上跑,那股血腥味就越浓郁,顾月时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待跑到点星宗大门,他的脚刚跨进内院的门就顿住了。
过年时大家一起堆的雪人还矗立在院子里,但白色的雪人如今被鲜血染得通红,脑袋也歪在一边,脸上还咧着一个惊悚可怖的笑。
顾月时向前走了几步,一个踉跄差点跪下。
他看到雪人脚旁趴着一个女孩。
她身上还穿着新年尚未来得及脱下的新衣,红得鲜艳夺目,和身下流出来的血混为一色,明亮夺目,刺得人眼睛疼。
顾月时跌跌撞撞跑到她身边,颤抖着手将女孩的身体翻转过来,好看清她的脸。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的,因为女孩的脸早被利器所伤,来人不知什么深仇大恨,下手的时候没有半分留情,一刀一刀将原本清丽秀美的脸蛋毁掉,叫人认不出是谁。
如果不是自己一手养大,顾月时一定认不出这就是他疼了十年当女儿一样宠爱的辛杳。
“杳杳……”
顾月时哆嗦着抬手去探她的鼻息,明明身体还留有余温未散,可她的鼻间却没了呼吸,说明死亡时间并不长。
他一声声低唤辛杳都没有回应,纵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永远失去了眼中动人的光亮。
巫麟追随他进来,他的目力比顾月时更好,将内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院子里血腥味冲天,哪怕嗜杀如他一时也无法适应,恍惚连咽下去的口水都带着血味。
他看向倒在栏杆旁的少年,伏珂死的时候还维持着拿剑的动作,像是跟人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因此死了也不肯松开剑。
“顾月时……”巫麟移开目光,小声喊着他。
顾月时浑身一颤,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即松开抱着辛杳的手疯了一样的往里跑,然后在台阶上见到了牧云巳。
在他的印记里二师兄一直都是最可靠沉稳的,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给过他温暖的人,他一直以为二师兄会永远这么沉默强大。
可牧云巳此时跪在台阶中央,右手被人砍断,身上插了三把剑。
顾月时甚至能想象的出来,那群疯狗围攻了他,生生靠着车轮战耗死了牧云巳,又因为报复愤而砍掉他使剑的那只手。
顾月时想喊他,可一大口鲜血先吐了出来。
身体摇摇欲坠要倒下,他及时用剑勉强支撑住,一步一跌上前,终于将牧云巳抱在怀中。
牧云巳双眼紧闭面色青灰无知无觉,再也不会睁开眼,用温柔带着关切的眼神默默地看着他,像兄长一样包容自己。
也许是已经有了杳杳和阿珂的铺垫,顾月时吐了一口血后反而冷静接受了他已经死去的事实。
胸中有一股气血在翻腾,可顾月时知道自己还不能倒下去,他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顾月时将他的尸体轻轻放到一旁的青竹林,而后提剑缓慢而坚定的继续向前。
以前顾月时总嫌雾苍山太小,上上下下也就那么点路,寒酸的不像一派之宗。可现在他又觉得这条路实在太长了,以至于他恍惚以为自己永远走不到尽头。
巫麟此时终于走到辛杳身前,弯腰低头看她。
魔族天性无情,在来到顾月时身边之前,巫麟也是一直这么以为的。可当他亲眼看到辛杳和伏珂惨死的尸体时,他竟觉得胸腔难受至极,眼睛也不舒服。
他还记着辛杳活着时的样貌,记得她眼里的光彩,记得她摇头晃脑的纠正自己是师姑的执着。
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头忽然就不在了?
巫麟慢慢蹲下满身搜刮,终于找到了怀里的最后一颗松子糖,那是辛杳的最爱。
他把糖塞到辛杳手中,替她握拢还未凉透僵硬的手。
而后又轻轻地,轻轻地,替她把睁大的眼睛阖上。
巫麟很茫然。
顾月时此时终于找到了裴元心的院子,可他在门口却停住了脚步,害怕进入。
万一看到的又是尸体,他该怎么办?
此时,从屋里传来裴元心的声音。
“是……月时吗?”
顾月时浑身一颤猛地抬脚推门而入,在窗前找到了他。
裴元心静坐在窗下,阳光从大开的窗子里透进来,照得满屋子亮堂堂的。
可看到她后,顾月时浑身被冻透了。
裴元心脸色惨白双手无力垂在身侧,自胸腔往下被人开了个大口子,来人不知在他身体里翻找了什么拿走,将内脏肠子凌乱的拖了一地,鲜血淋漓令人作呕。
许是见到顾月时几乎崩溃的表情,裴元心试图安慰他,轻轻的笑着说:“月时……”
“过来。”
“我、我看看你……”
顾月时麻木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听到裴元心叫他,身体比脑子快了一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裴元心想抬手摸摸他,可惜实在伤得太重只能放弃。良久,他才有气无力的问:“阿巳他们……还活着吗?”
顾月时没有回答。
裴元心咳了一声,鲜血吐了一地,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顾月时奇迹般的彻底平静下来,他抬手用干净的袖子给裴元心擦掉嘴边喷出来的血,又将他掉落出来的内脏毫无章法的粗暴塞回去,掌心覆在胸前源源不断的为他输送灵力,徒劳的挽留他的性命。
“裴元心摇头,低声道:“没用了……”
顾月时充耳不闻,继续给他输送灵力,冷静地问:“是不是他?”
虽然他根本没提那人的名字,但裴元心知道他说得是谁。
他抖着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是我的错……”
“我想不到他竟狠绝到如此地步……”
赤蛇族在世间消失了几百年,因此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可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没灭族的时候,赤蛇胆就已经是人人觊觎的宝贝,更有人将它视作可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虽然那根本就是谣言,无论是顾月时亦或是裴元心自己都没把这个传说当真,可显然有人当真了。
裴元心倚在窗下,哭得声嘶力竭:“是我的错……”
他每说一句话,身上就会流出更多的血,顾月时止不住那些血,忍不住愤怒的吼道:“闭嘴!”
可是裴元心不能闭嘴,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说,有些话就永远没有机会说了。
“师尊走后,我留岚岚在身边,只是……只是太寂寞了。”
顾月时听着他痛哭,哑着嗓子道:“我知道。”
“我都知道。”
裴元心终于大哭起来,歇斯底里的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
所有的话到最后只剩下这三个字,为了阿巳杳杳和阿珂,也为了顾月时。
明明顾月时为了宗门这些年活得那般辛苦,可到最后他却什么都没得到,裴元心无法不恨自己。
顾月时却平静的说:“师兄,你从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