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仙君小白脸
“我们每天都要算怎么把一块灵石掰成两块花。”
“修为的草药不够,还会因为用什么配方吵架。”
葛平指节停顿:“还有呢?”
凌翌平静道:“其实我和谢危楼的事本该发生得更早些,只是一直藏着没说而已,时机也不太对。”
想到这里,他心像被抽痛了一下,越笑越觉得鼻酸,隐约想要叹一口气,但他仍然用笑意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他其实介意和谢危楼在遇蛊前的吵架。
他其实也介意和谢危楼发生的第一次不那么顺利。
他更很介意和谢危楼才见一面又分开,根本没有好好做一回道侣。
处处想来,处处都是遗憾。
外门的日子那么辛酸,让他觉得那么苦,那么累,回首看来,竟成了他能咀嚼的糖。
想起来的时候,苦意消弭,只剩下了甜。
如果时间能回溯,他或许更愿意回到外门的时候,再告诉谢危楼,上不上白玉京都一个样,不如他们就此离开,在外世潇洒,如此一生也会是很好的一辈子。
茶桌上热气弥漫,无人动茶盏分毫。
凌翌不说话了。
葛平看着他,竟也慢慢颦眉答道:“我知重光和你在外门不易。重光做事周全,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绝对不会让我知晓。我想,他是想让我接纳你的。”
凌翌:“那先生……”
葛平答得很痛快:“我年岁已长,看过的人和事很多,你们之间怎么样是你们的事。重光如今的样子你也知道。我只想问,你们之前还如从前么?”
那盏茶凉了。
凌翌静静地听葛平道:“他在两界边缘给你传过音,经常用信鸽给你写信。长此以往,很难不被人知道。这也是至重光于险境。”
凌翌反问:“先生是觉得我让谢危楼为难了。”
葛平摇头:“我并非拿自身资历相倚。世上情爱大多如此,爱易生憎,亦如烟云易散,小友若能和重光如当初,我自然不会相阻,只是我给重光飞鸽那日,他从你府中出来,行色匆匆,满是愁容,你们之后还会不会好?他在墨泽那场杖又如何打好?”
凌翌道:“我和谢危楼怎么样。先生干涉不了。”
他又道:“当然,我不是让先生气恼的意思。”
渐渐的,凌翌发现自己讲话也开始变得周全,他再不会嘻嘻哈哈哈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肆意就肆意,想坏规矩就坏规矩。
年岁推移,世事变迁。
世上很多事在他身上留下了他不愿留下的烙印,抹不掉,擦不去。
等他回首时才发现它早已染满全身。
凌翌和葛平的对话最后不了了之。
他独自倚着栏杆,点了一支镜花水月。
今日白玉京没有日光,阴云缭绕,他眯起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烟草的味道吸入肺腑,满是呛人的滋味。
镜花水月还是谢危楼教他用的。
从前他不爱用,现在倒是愁得不行,不想用也不能不用。
烟雾聚散,混合满室茶香,随风飘散,吹向白玉京街头。
凌翌算过自己的年岁,竟完全想不到自己在白玉京已然过了百年。
一百年之久,足够看尽故去朝代更迭。
但他和谢危楼相许也不过占有其中很短很短的一段。
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好像满身都是负担,让他沉沉地觉得难受。
凌翌想,这或许不是谢危楼的问题,他们所遇到的境况变了,白玉京变了,心境也变了,仅此而已。不能埋怨到底谁对谁错,谁答应了事情又没有做到。
靠着栏杆,凌翌借着日头,又看了一眼传音镜,他定神看了两眼,发现镜子里还有他没听谢危楼对他说的话。
他视线定了又定,最后被什么东西模糊,朦胧间让他鼻酸,又被他咬牙忍了下去。
他不想听谢危楼说的话了,也不管谢危楼在两界边缘能不能用上传音镜。
凌翌拨动了镜面,等待着对面的回音。
对面白茫茫一片。
——没有声音。
他低头看向镜子,心底麻得没有感觉,动了动指节,终于又拨了第二回 。
一刻钟过去了。
依然没有回应。
凌翌又点了一支镜花水月,他没急着用,靠在栏杆前,指节拨了拨,烟灰落下,底下有人朝他唤了两声。他视线随之看去,看到不少男男女女红着脸,惊奇地看着他:“凌帅!凌帅!”
这样的目光他早已习惯。
白玉京从来有很多人喜欢他,喜欢他皮相也好,喜欢心性也罢。
但他从来只喜欢谢危楼。
凌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又拨了一回传音镜,朝底下人莞尔,笑了一下。
底下旋即朝他高声欢呼。
镜花水月入口,凌翌听到传音镜拨通的声音,先是很安静,随后,他听到了谢危楼的呼吸声,多少年了,他听都听习惯了,没有拿一回叫他听得那么仔细。
谢危楼:“你很着急么?是有什么事?”
谢危楼的回答依然如从前。
凌翌听到那一声,忽然默声笑了,笑了又觉得鼻酸,他忍住喉头的哽咽,只觉得水流蔓延全身的感觉涌了上来,让他觉得难以开口,但他还是说道:“没什么,几天没看到你消息,想和你说说话。”
凌翌迟疑道:“你在忙么?”
谢危楼:“在忙。”
谢危楼很快又道:“但你想说什么就说,我这里时间是够的。”
凌翌:“嗯。”
他点了点指节的烟灰,忍住哽咽的感觉,用气音笑了一会儿,终于道:“谢危楼,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谢危楼很快察觉到他的疲惫:“凌翌,你怎么样,到底还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
谢危楼问得直白而干脆,简单又直接。
凌翌沉默了很久,久到心境开始渐渐平复,那句话一直盘桓在他心头,久到他开口的时候,就像在寻求一种答案:“你觉得我重要么?”
有什么的东西随着那一句话在空气里爆开。
凌翌肺腑里先是充盈了空气,他意识到自己在呼吸,
谢危楼回答得很肯定:“重要。”
凌翌提气,缓缓叹道,他自嘲般笑了两声,越笑越苦涩。在谢危楼回答以前,他截断了谢危楼的话:“我听到了。”
谢危楼的声音变得从未有过的急切:“你在白玉京到底怎么样?”
这一句肯定不足以平复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凌翌听到隔壁戏台子唱了一段戏曲,水袖在台上舞动,翻滚着,像是流水落花。
曲子是一曲黄粱梦。
凌翌不想看了,他也没什么闲情去看,边境打成那样,白玉京还在歌舞升平,他听不了这些靡靡的声音。
谢危楼:“你是不是不高兴?你声音听着不太对。”他的声音越说越急。
凌翌其实想说,他已经不高兴很久了。但他不能说什么,只是用轻笑声回答:“以后我不成为你的麻烦,你会不会觉得轻松很多?”
“凌翌?”
“你……”
凌翌已经听不见谢危楼在传音镜的另一端说些什么,他隐约觉得自己听了很久、很久,听到头皮麻烦,浑身都像泡在凉水里一样,骨缝里透着冷,越笑越觉得想哽咽。
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马上要说的决定和谢危楼的师父没有关联,也和分离没有关联。
他真的太累了。
累到必须要和所有事都停一停。
凌翌提起一口气,用最后的声音作答道:“谢危楼,你在前线一切都要好,也不用管我在白玉京怎么样,以后你不需要担心我了,也不需要急着回来,怎么照顾我的想法。”
“去年我们分开的一年,我在白玉京等了你三百多天。现在,我觉得我可能等不了第二个三百多天了。”
“你说了——以后我们是道侣。”凌翌声音沙哑了,他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脾气完全没办法收敛,越收敛越要抽离似地爆发出来,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在说什么,而在长久的停顿后,他哽咽着,“我觉得我没办法延续这样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