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恩也不催促，他对这位遗孀抱有同情，钱德勒是为国捐躯的，是被约翰害死的。
　　可这件事情后来怎么样了，他完全没有听说。
　　“抱歉，最近因为我自己的事，有些不够专注于工作，才会害得尹薇遇到这种事，这是我的失职。”
　　在门外一阵喧哗声里，贝拉回过神来，外面似乎有什么大阵仗，在迎接什么贵客。
　　她把名单交给夏恩，夏恩看了一眼，相信她不会刻意隐瞒什么，然后把名单仔细收好。
　　“你这么做之后，也许不能在学校留下去了，这样你也愿意帮我？”他为贝拉点了一杯尹薇喜欢的钻石葡萄汁。
　　这时候果汁被送了上来，流转的光点通过杯子映照在贝拉的脸上，她苦笑着，“这份工作要是不用心是做不好的，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自从钱德勒离开，我感觉我自己也正在和这个世界做告别。”她看着过分美丽的葡萄汁，可心里一点波澜和喜欢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鲛人一旦选择性别，选择伴侣，就会十分专情，贝拉显然就是其中之一，夏恩无言以对。
　　他了解过鲛人了，从贝拉逐渐变得越来越灰的发色上看，她的求生欲望在减少，她的精力在流失。
　　本来应该是墨绿色的头发，如今变成一片灰绿，就像盛开过后即将凋谢的花朵，逐渐褪色。
　　贝拉已经没有求生意志，夏恩很想说点什么，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对于对方来说，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突然想到，要是有一天，雷伊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他会怎么样？
　　心里竟然一片茫然，最具想象力的演员，他竟然无法想象那个场景，好像从身心都排斥这种想法。
　　想起雷伊，似乎就听到他声音似的，难道是幻觉？
　　夏恩觉得自己一定哪里不对劲，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那种恋爱脑。
　　比如这几天，雷伊忙于工作，他们几乎连通话都很少，更别说见面了。
　　夏恩摆弄手里的酒杯，忽然就很想见他。
　　要是这时候冲去黑晶，不知道那个沉迷公务的男人会用什么表情来迎接他？
　　想到这里，夏恩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真好啊。”贝拉看着他的笑容，想起自己，“你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爱的人。”
　　爱？夏恩一怔。
　　他和雷伊之间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就连送戒指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定义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至少互相喜欢，这是肯定的。
　　还有性吸引，这也是必然，否则那个家伙不会抱着他不肯放，简直就像一头被饿了八百年的狼一样。
　　“今天能再来一次这个餐厅，一定是某种安排或启示。”贝拉算是完成任务，她准备告辞了。
　　“很高兴，我能再来一次这里，也很高兴我能帮到尹薇。”贝拉再次表达了歉意，她觉得要不是她最近疏忽了，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夏恩摆摆手，眼看贝拉眼角湿润，他知道她是触景伤情，也不再挽留她。
　　他佩服这位女性，她能坚强地面对所爱之人的死亡，哪怕是被动承受，至少她还能含着眼泪对他微笑。
　　包厢门打开，贝拉走了出去，正巧对面的门也打开了，是侍者正进去送餐。
　　贝拉站在门前，一下子愣住了。
　　“迦蓝长官……”
　　她的声音很轻，可里面的人还是听见了，抬起头。
　　门里，雷伊坐在餐桌边，衣领解了两颗扣子，比较放松的样子，前一刻应该是在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透明的屏幕在他面前投射出一片白光。
　　在他眉宇微蹙，认真阅读的时候，在他旁边的人正挽起衣袖，切了一片肉，放到他餐盘里。
　　那个年轻人有一张分外秀气的脸，脖颈纤细，手脚修长，低头的时候眉目温柔，正和雷伊低声交谈。
　　他的领口边缘露出海王星人的腮，像几条好看的线条组合，他凑到雷伊旁边，离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起来很熟稔。
　　在贝拉叫了一声的时候，雷伊抬起头。
　　夏恩就在门口，两个人四目相对。


第96章
　　迦蓝也看到了贝拉。
　　门里和门外,四个人都没有动，视线定格，神色各异。
　　一瞬间空气安静下来,只剩下侍者送餐时候发出的细微声音,他还特别小心翼翼。
　　怎么总觉得好像气氛不太正常呢。
　　放下手里的盘子，侍者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自己当了炮灰，然后麻溜地退下了。
　　早知道不该来这种高级的地方工作，还是仿生人更适合这种场合啊！侍者努力维持着镇定,内心无比喧嚣。
　　夏恩感到很意外,但他的视线只在雷伊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轻飘飘掠了过去，云淡风轻。
　　他礼貌性地对包厢里的人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雷伊刚来得及放下手里的文件,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眼前就已经只剩下夏恩的背影。
　　夏恩跟着贝拉往外走。
　　贝拉走在前面，就像畏惧着什么一样，越走越急。
　　餐厅很大，长长的走廊上，贝拉简直是小跑了起来,她像逃命一样逃向大门的方向，夏恩在后面紧紧跟着。
　　贝拉跑得太快,险些摔倒,被夏恩一把扶住，“你在害怕什么？”
　　他一针见血,贝拉张了张嘴，眼底一片茫然,然后忽然想起钱德勒已经死了，还有谁能让她顾忌的呢？
　　贝拉露出了悲哀的表情来，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
　　“那位是迦蓝长官，我应该在钱德勒死后就回海王星述职的，可我没有回去。”也不管夏恩是否能听懂，贝拉自顾说着。
　　说出口之后，就像搬走了长久压在心上的石块，她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站立的力气，靠着墙滑下来，跪在地上。
　　她靠在餐厅走廊的墙砖上，用特殊石料做的墙面，没有任何温度，就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就像她。
　　贝拉呜呜哭泣起来，哭得天昏地暗，一发不可收拾，原来不是承受了痛苦还能微笑，原来她一直都藏着一个吞噬她内心的秘密。
　　她是海王星派来的眼线，却爱上了自己的目标对象，非常老套的故事，但贝拉从来没有利用钱德勒套取过任何情报。
　　她也是尝试过的，只是不成功，钱德勒太守规矩了，哪怕对自己新婚的妻子，也没有透露过半句关于帝国的情报。
　　可越是如此，贝拉越是深爱他，越是尊重他，越来越不想完成任务。
　　要是永远完不成，就能永远和钱德勒在一起了。
　　她是这么想的，直到这一天，美梦破灭。
　　钱德勒死了。
　　贝拉的心也一起死了，她想留在科雷恩，她在等待她的结局，她会用另一种方式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
　　可今天她看到了迦蓝，意味着她很可能连留在科雷恩的希望都没了，她会被事务部的人带走。
　　贝拉已经什么都不怕也不在乎了，她把这个不该告诉别人的秘密，告诉了夏恩。
　　她断断续续诉说着，泪水沾湿了整张脸庞，她太痛苦了，痛到心脏像被挖走了一块。
　　她为自己的欺瞒而感到内疚，又被这种愧疚啃噬灵魂。
　　钱德勒死后，这个秘密也依旧在折磨她，因为她没能告诉钱德勒，她究竟是谁。
　　夏恩蹲在她边上，像安慰一个孩子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那场在帝国全境内播放的葬礼，让他好像在很早以前认识了贝拉，他记得她的悲伤。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他只能这么对她说着。
　　周围并不吵闹，也并没有什么人，贝拉忘记了一切，靠在墙边流泪。
　　餐厅的这一层本来就是接待贵宾使用，夏恩是让霍曼帮忙订的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雷伊，和他的同伴。
　　造成这种“巧合”的霍曼，站在包厢外，对他微笑。
　　雷伊追了出来，他看见了贝拉，也认出了她，他还听到了呜咽的哭声。
　　钱德勒。
　　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帝国还欠他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