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恩终于问出他许久以来的疑惑，“你认识他很久？你好像很了解他。”
　　“非常了解，我可以告诉你很多关于雷伊的事，但是请你考虑清楚，是否真的要知道那么多——”
　　“因为那些都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


第77章
　　科雷恩的皇帝陛下，是如何成长的呢？
　　雷伊作为继承人被养大，但教养他的并非真实的父母，而是智脑模拟出的双亲，按照先皇和皇后的样貌。
　　也仅仅是样貌罢了。
　　全息模拟人是无法拥抱的，但他们是高科技的结晶，以科学的方式，教养着未来的继承者。
　　一切都是数据的产物。
　　科技和武力，本来就是科雷恩发展的根源，皇室将当时最高科技融合在一起，为此而打造了一套专属系统，制定了“完美皇帝养成计划”。
　　计划内容里包含了一切，成为优秀统治者所需要的素质教育和训练。
　　雷伊.卡维尔，是为帝国而诞生，也是为了帝国而存在的。
　　他是完美的，毋庸置疑，必须如此。
　　而他所学的东西里面，从来不包含感情。
　　对皇帝而言，那是无用的东西，同时因为他的精神力过于强悍，从某种角度来说，摒弃感情对他而言也有好处。
　　于是智脑系统的判定被严格执行，没有一个人对剥夺雷伊的人类情感提出任何质疑。
　　情感抑制剂被研发出来，成为日常必需品。
　　在所有教育都依赖于数据，由数据决定学习和训练的情况下，雷伊的成长过程是扭曲的，全程依赖于智能和高科技的判定。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学习和训练中度过，陪伴他的是无法触摸的虚拟双亲，而皇室其他成员那时候都太忙了。
　　内阁负责处理政务，而皇室则不得不代表已经重病的先皇，忙于在各个星系之间走访，那时候的科雷恩还没有如今那么强大。
　　直到某一天，当有人发现异样的时候，雷伊已经做不出人类的表情了。
　　所有人这才惊慌起来，他们要的是一位优秀的统治者，而不是AI智脑仿生人啊！
　　“完美皇帝养成计划”被喊停。
　　但雷伊受到的影响已经存在，那时候他十二岁。
　　他对于感情的理解来自系统数据对于人类的解读，而不是同类。
　　雷伊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只会用交换或索取的方式，简单直接，追求效率，期待结果。
　　他对感情的解读，也全都依赖于数据的获取，采取的手段和方式也是。
　　塔米娜说，现在的雷伊其实已经好了许多，这么多年来，由雷伊自己组建的内阁成员都在帮助他恢复人类的情感，但这需要一个过程。
　　等到他真正理解什么是爱，也许精神力也会稳定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躁动。
　　这是他逐渐恢复的情感，和无比强大的精神力之间的博弈，人类情感和精神力量，需要达到平衡，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雷伊其实很可怜，这么说是不是像对弱者的怜悯？当然了，他绝对不是弱者，可我还是觉得他很可怜。”塔米娜不需要回应，她在通讯里这么说道。
　　她说得很慢，她的声音在空气里回响，微微震动，有一种空荡荡的悲伤。
　　“我们太依赖科技了，夏恩，在不知不觉间，我们被自己所创造的事物所摆布，其实皇室成员们都很喜欢雷伊，大家并不是故意要那么做的……”
　　塔米娜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只是大家都太相信系统运算了，没有人去质疑那强大的算力，忘记了，它只是没有情感的机器。”
　　夏恩很庆幸，塔米娜打的不是视讯，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
　　他怕自己露出可怕的样子，他不想吓到塔米娜，要是那些皇室成员在，他恐怕真的会冲上去，而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这件事放在他的时代简直就是虐待儿童，把幼儿交给一台没感情的机器？
　　这样的星际时代，也许真的没什么存在的必要吧。
　　塔米娜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叫了几声，最后只听见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好像在努力平复情绪，而那种被压下去的情绪波动，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
　　“我这么说不是想让你同情他，或者施舍他，只是……如果他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想让你知道，那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在私人感情方面，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雷伊其实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塔米娜的叙述很简单，说完就下线了，夏恩一个人坐在床上，就像变成了一座雕像。
　　他完全忘了，没有问塔米娜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
　　他的头脑仿佛又被星尘占据，只有塔米娜刚才的那些话不断回响，其余都成了一片空白。
　　许多他觉得奇怪的地方，都有了答案。
　　没有初吻的皇帝陛下，从未对人类产生过感情的皇帝陛下，分明高高在上，身上却留着那么多伤痕的皇帝陛下——
　　雷伊·卡维尔，帝国的统治者，也是一位由智脑和系统训练出来的战士，一个试验品。
　　夏恩缓慢吸着气，双手紧握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鼻间却还是涌上一股酸涩，眼眶里有什么，热热的，有些潮湿，让他视线模糊。
　　是的，只是因为他犯困罢了，他没有感到心痛。
　　他没有为这个背负着帝国前行的男人而难过。
　　所有的反应只是因为他刚才打了个哈欠。
　　帝国全民上下都如此崇拜着，敬畏着的这位皇帝陛下，背后却隐藏着这样的真相，科雷恩、科雷恩……
　　科雷恩的子民们，这就是你们的陛下。
　　夏恩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想对自己说，这不过是个游戏世界，何必这么真情实感呢？
　　可他说不出口。
　　当他周围那么多鲜活的生命，认真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的时候，当尹薇因为一只烤鸡而流泪的时候，当马洛无比忧虑地关心他的时候，还有……
　　当他知道雷伊那段过去的时候。
　　他做不到将这一切视为角色设定，一笑而过。
　　“他妈的系统呢？这时候难道不该是系统告诉我应该完成什么任务？该去做什么？来拯救科雷恩了吗？！系统呢！你倒是给我出来啊！”
　　夏恩站起来，头发被他一把抓向脑后，露出明亮得骇人的双眸，抬头冲着半空大吼。
　　他忍不住骂了脏话，狠狠咒骂，骂把他丢到这里的力量，骂不知所踪的系统制度，咒骂一切不知道是否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明。
　　他踱着步，一改往昔懒散和无所谓的态度，满腔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怨恨和愤懑。
　　【系统在这里】
　　房间里响起熟悉的声音，夏恩倏地抬头，“赛巴斯？”
　　【是的，玩家夏恩。这里是塞巴斯蒂安，您忠实的朋友】
　　“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我没有心情……”随即夏恩一愣，“什么玩家，你不是在机甲里？”
　　【你不是在召唤系统？】
　　“我召唤的不是你这种系统，你不明白。”夏恩失去了耐性。
　　【是你不明白】
　　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似乎是这栋公寓的智能家居系统，但又确实是塞巴斯，仔细辨认，赛巴斯的语调也变得与此前不同。
　　夏恩察觉到了异样，“我梦境里看到的你，难道是真的？”
　　【某种意义上，它是真实存在的，你见到了我】
　　随着系统音，头顶的星空泯灭，墙边的花园渐渐淡出，而虚幻之中，出现了塞巴斯蒂安的身影，像一个幽灵。
　　夏恩觉得自己目前需要冷静一下，再来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狠狠灌进喉咙里，好像这样就能浇灭刚才所有浓烈的情绪。
　　而赛巴斯就沉默着，等他喝完了，才开始告诉他：
　　【我知道这里曾经存在你所说的系统，但是系统已经不存在了，和毁灭的世界一起消亡】
　　“那你又算是什么？”夏恩保持着镇定，让赛巴斯感到满意。
　　【您的新系统，塞巴斯蒂安将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