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灵之路 下
孟彰看不到,就只能想象。
但他这思绪也就发散了片刻,便被他自己给收拢了。
怎样都好,只要梦海学宫能一直发挥它的作用,它的未来就差不了。怕就怕,会有人自己吃了饭,就想尽办法把后来者的饭碗给扬了……
孟彰才刚生出这样的一种念头,自己就笑了起来。
有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看着,有无边梦海在,真有人能把梦海学宫给关门了,那就是梦海学宫的天命到了。
任是谁来都救不了的那种。
真要有这样的人出现的话,那这人不是太·祖,也是秦始皇帝一类的人物。
似这等人物,若真对梦海学宫出手,必是时代大潮再次变化的时候。
孟彰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哀叹?
孟彰走入了太学里。
太学中学子还是很多,但孟彰从人群中穿行过的时候,也有听见他们小心地、低声地讨论着梦海学宫。
一路听下来,孟彰心中有欢喜,但不多。
第526章
孟彰没理会那些声音,他穿过了这些学子,来到了童子学学舍。
此时正是课间休憩的时候,童子学学舍里的学子们也都在忙得很。或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或是独自坐在自己的学案后整理着他们自己的课业。
忙乱,又生动鲜活。
孟彰没进去,就站在童子学学舍的院门处,更没叫学舍里的同窗瞧见他。
他的学案空荡荡的,又设在学舍的最末处,不仅干净而且清净,是孟彰习惯的模样。
孟彰看了很久,看着锣声敲响,看童子学的这些生员们匆忙赶回自己的学案后,看讲师带着书册从东厢房走过去……
他就站在学舍院门边听完了一节课。
等学舍里的讲师告诫过诸童子生员,宣告下学的时候,孟彰也站直了身体,整理过衣袍,双手交叠于额前,对着童子学学舍正房遥遥一拜。
这一拜,拜的是讲师,也拜他那段在童子学学舍里进学的岁月。
一拜礼毕,孟彰转身,也叠手向东厢房位置遥遥一拜。
这一拜,拜的就是童子学的诸位讲师了。
最后,孟彰又是转身,同样叠手向着太学祭酒和童子学学监处遥遥一拜。
三礼毕,孟彰没有再停留,转身往外走。
太学深处的祭酒忽然一顿,抬头往童子学学舍方向看过一眼,正正看见那道往外走的瘦薄身影。
他沉默片刻,摇头失笑,伸手招来学籍。
轻易找到童子学生员学籍的名单,太学祭酒提笔,在“孟彰”的名字后头落下一个标记。
——已出师。
标记落下的那一瞬,孟彰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松解,最后崩散。
他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
自今日起,不,准确地说是自梦海学宫建立的那一日开始,孟彰和太学之间的因缘就已经在崩解的边缘了。
不过是到今日,这份因缘才彻底了结而已。
但或许还是孟彰在这太学里尚有一些因果,他才刚要走出太学大门,就见到了迎面走来的顾旦。
顾旦没看见他,不是因为他怎么样,而是孟彰不愿叫这些人看见他。
见到顾旦,孟彰脚下停顿了一瞬,目光一时在他五官,特别是他的眉心印堂处徘徊了好一阵子。
无他,只因顾旦的面相变了……
‘所以在后司马慎的晋廷时代,真是顾旦的舞台?’
孟彰一时觉得奇异。
这到底是他成就了顾旦,还是顾旦总会走上这样的道路?
孟彰站在原地,看着顾旦越过他,走入太学里。
但很快孟彰就放下了。
不管顾旦是怎样的情况,大抵……
日后他还会在其他的地方看见顾旦。
他笑了笑,没再停留,径直走出了太学,走入那人流之中。
孟彰也去见了谢远。
谢远见得他,很是惊喜,直接舍了手边的琴谱,迎了孟彰进屋。
“我听说你这些年都在闭关,现在这是出关了?”
孟彰笑着点头:“很有些收获。”
谢远更是欣喜,他拊掌大笑:“这可是喜事,当为你一贺才对。正巧,我这些年来也很是谱了一些新曲。我奏来与你听如何?也当是贺你了。”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孟彰当即催谢远,“快些开始,快些开始,也叫我看看你这些年的长进。”
谢远一笑,果真就抱了宝琴在膝上,低头长手拂过琴弦,拉出一串清且悠的悦耳琴音。
孟彰听着琴音,似乎看到了苍茫山海。
琴音再变,不似早先清悠,更多的是短促,是激烈,是哀戚。
孟彰眼前若隐若现的山海也变作了九州红尘,变作了寿短命哀的黎民百姓。
这些黎民百姓为食宿操劳,为医药发愁,为碎银奔忙,最后,又都在各种各样的变故中落入了静寂的死亡和昏沉的游离中。等他们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确定自己已经变成了阴灵,他们又开始忙慌忙乱地要在这陌生又熟悉的阴世天地里安置自己,忧心阳世里的亲友……
这一首琴曲既短,也长。
等谢远停下抚琴动作,等孟彰悠悠回神的时候,孟彰尝到了自舌尖处迸出的苦味。
苦,太苦了,苦得孟彰眼中都不觉泛起了泪花。
“这首琴曲,”孟彰擦去眼角的泪,问,“你有名字了吗?”
谢远看着孟彰的动作,眼中惊喜更甚。
听得孟彰的问题,谢远当即说:“我初拟的曲名叫《苦》,阿彰你觉得呢?”
孟彰点头:“确实苦。”
谢远面上本还余留着奏琴的心境和情绪,这会儿得了孟彰的肯定又觉得欣喜,脸上表情不免就扭曲了些。
孟彰扬起唇角问他:“所以,还有其他滋味的曲子吗?”
“有的,有的。”谢远连连点头,又开始把双手按在琴弦上,“我奏给你听来。”
孟彰点头,举起杯盏饮了一口里头的茶水。
这一日,孟彰在谢远府上坐了足有半日余,直到苍白阴冷的阴日沉落到更厚重的云雾之后,孟彰才对用帕子仔细清理着宝琴的谢远说:“我今日来,是要跟你辞行的。”
谢远的手停了一瞬,险些没抓住帕子叫它飘了出去。
他再抬起头看孟彰的时候,面上倒是有了笑容。
“我已经想到了。”顿了顿,他又说,“你大概不知道,关于你,这些年里各处都很有一些消息。”
孟彰平和看他,并不好奇,也不惊讶,只是耐心听着。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说你是被某些人逼着闭关的;后来又有些人说,你在无边梦海那边很是闹出了一番动静,很威风呢。再后来,他们又说,你怕是会成为这方天地里下一个飞升的修行者了……”
“你不知道,这最后一个传言出来的时候,整个阴世天地里,到底有多喧闹。”
“连阳世天地那边的动静以及阴世这边那些宗室的藩王们的消息,都差点被你的这些传言给压过去了。”
孟彰可是阴灵啊!
一个早夭的小郎君,入了阴世天地才开始修行的小孩儿,居然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连渡元神三灾修成阳神,甚至有了飞升的希望……
且是阳世、阴世两方天地里,近百年来最有飞升希望的一位。
阴灵里出了这样一位,同为阴灵的他们怎么可能不激动?
哪怕知道孟彰只有一个,也不能完全覆灭他们心中陡然被点燃的野心。
万一呢?
万一除了孟彰以外,还能有其他人呢?
就算他们做不了孟彰,甚至修行千年万年都飞升不了,可他们的修为呢?他们的修为境界真的不会较之当前的他们,更有长进吗?
孟彰也多少有些好奇:“所以这些年来,阴世天地里的阴灵们就更专注修行了?”
谢远沉默了一下。
孟彰也就知道了。
所以……阴世天地里的阴灵们大多数都还是老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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