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灵之路 上
人家遭逢权贵高门迫害,以至家破人亡,甚至是连魂体都没有余留下来,凄惨至此,难道还不能允许人家心中不平,生出怨恨来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
何况,顾旦纵然境况如此凄惨,也没有错乱了本性,仍旧能够稳住心神蛰伏在太学里学习,静心等待时机……
如何不叫人另眼相看。
谢远仔细想了想,也是理解地点头。
“那我们且只看日后便是。”
谢远多看了孟彰一眼,轻易将这件事给放下了。
如果顾旦真的合适,如果顾旦他最后报仇的时候能够拿捏住分寸,不肆意妄为,那么不必谢远催促着,孟彰也会有所动作的吧。
他们要做的那事情,他虽然是上心,但从来不是最上心的那一个。
孟彰比他要在意多了。
孟彰对谢远笑着点头:“嗯,我会一直留意着的。”
谢远笑着点头,继续跟随孟彰的脚步往里走。
他们很快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商老爷子。
见到孟彰和谢远两人,商老爷子面上笑意更深。
“你们可算是到了,我还想着你们是不是在路上被事情给耽搁了呢。”
他这一次竟是亲自来迎孟彰和谢远。
谢远有些受宠若惊,可他也不冒头,只看着孟彰应对。
“哪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在学舍里多逗留了一阵而已,劳动老先生跑一趟了。”
商老爷子听得,面上神色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
“原是如此,来来来,跟我往这边来,他正等着你们呢。”
谢远听得,也很有些好奇。
偏生他自己知道他这一趟其实就只是个陪客,不是正主,所以他看了商老爷子几眼,什么都没说,就跟着两人后头走。
商老爷子察觉到谢远的目光,也是转了视线来看他,对他笑了笑。
这目光一对上,谢远就品出了几分味道。
他面上神色不由得就缓和下来。
是了,如今他们家有一位先祖从殷墟祖地里出来了。那么即便这青衣棋社也还是商老爷子做主,更甚至连这帝都洛阳也仍旧是商老爷子在总揽他们殷商一系的诸多事宜,今日里的这一场会面,商老爷子也不会是正主。
他和他一样,都是个陪客。
谢远原就和商老爷子投契交好,先前玩笑一般生出的些许浅淡幽怨也被如今两人近乎相同的处境给抹去了,再看商老爷子时候又哪儿还能带着情绪?
他暗自低叹,待商老爷子引着他们穿过重重楼阁走上一处高楼、各自落座以后,他也和商老爷子坐到了一处,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遥遥看着前方相互观察的两人。
那就是你们家昨夜里从殷墟中出来的先祖?
谢远暗自打量着那座中的魁梧汉子,一面悄然往商老爷子那边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的,也就是眼神。
还是极隐蔽的眼神。
便是此刻的谢远,也不敢在屋舍中彼此肆意冲撞的气场中稍有失礼怠慢。
商老爷子接收到谢远的询问,无声颌首,幅度也是极其的细微,稍不留神还会轻易给忽略过去的那种。
不错,就是他。
谢远眼皮跳了跳,给了商老爷子一个同情的小眼神。
忽然从祖地里跳出一个祖宗来,还是这样一个只一眼看见就知道其性情霸道的祖宗……不论放到谁的身上来,都是无比头疼的事情。
商老爷子飞快地对着谢远挤出一个笑容来,但谢远才刚刚看清呢,那笑容就又给收敛了,快得几乎令谢远都要以为自己方才是看错了。
他还在发愣,不是很明白商老爷子为何这样小心,就感觉到从上首扫来一道漫不经心的目光。
谢远魂体下意识地绷紧,面上也是端正严肃,不见一丝嬉笑随性。
那道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停,然后才收了回去。
谢远紧绷着的魂体终于放松下来。
这一刻,他有多同情商老爷子,就有多敬服孟彰。
孟彰也不过就是一个稚龄小童而已,竟然能跟这位气场全开、一点不做收敛的昔日殷商末代商王对面而坐,平静交谈……
相比起谢远自己的局促和紧张来,孟彰可谓是胜他太多,如何能不让谢远敬服?
事实上,孟彰此刻的闲适轻松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可他面前坐着的这位末代商王其实留有余地,没有过分压迫也同样是缘由。
对坐了这么一阵,察觉到殷寿的气机又一次平缓下来,孟彰便先开口说道:“商君初初出世,原该有许多事情需要料理,却偏生请商老先生往我孟府上送去帖子相邀……”
“彰年少,不明白其中的因由,不妨请商君直言。”
对面稳稳当当坐着的那殷寿听得,咧着嘴笑了笑,很是嫌弃地将手中的杯盏放下。
孟彰目光扫过那杯盏中清淡的茶水,倒也能够理解。
这位主更喜欢的应该是甘醇霸烈的酒水,可不是这等清淡乏味的茶水。
“寡人递送帖子到府上,既是想要见一见这天地未来的主人家,也是想要见一见我炎黄族群里的出色后辈。除此之外,也没有旁的意思。”
这天地未来的主人家,炎黄族群里的出色后辈……
听着这两个称呼,孟彰一时沉默。
少顷,他摇了摇头,含笑道:“主人家算不上,出色后辈也算不上。”
殷寿没有急着开口说话,只眯着眼睛看他,等孟彰后续的说法。
他知道,这接下来的话,才会是孟彰真正的态度。
而孟彰所以愿意坦诚,不像他族里那后辈一样非要跟他兜兜转转个七、八个回合才跟他说实话,还是因为他愿意坦诚。
面前这小孩儿年岁虽小,却是个飒爽的性子。
殷寿面上神色不动,心里却又多出了一丝好感。
“天地之主另有其人,族群中的出色后辈……”说到这里,孟彰顿了顿,笑道,“我确是可以厚着脸皮承领下来,可也只是诸多同类中的一个而已。”
“很多事情,我拿不了主意的。”
孟彰更伸出手,向殷寿展示了一番。
“我还小呢。”
殷寿看上去全不介意。
“我原就不是在意当下,”理直气壮,“我在意的是未来。”
孟彰被殷寿这反应噎了一下,少顷后他才道:“但未来的事情,变数太多,谁又真的能说得准了?”
他最后再摇头。
“商君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殷寿不同意孟彰的说法:“不是我太看得起你,是小孩儿你太低看了自己。”
侧旁早已收敛了心思安静听着的谢远和商老爷子两人听得一怔,目光俱都落到了孟彰的身上。
所以,在这位先祖/商君眼里,即便他们已经在尽力高看孟彰,却也是低估吗?
孟彰也是片刻默然。
他摇了摇头,最后只道:“看来在这头一件事情上,商君你与我就已经有了分歧。”
殷寿听得,重新抬起目光落在他身上。
“所以,你要拒绝我?”
孟彰一时不答这话,顶着殷寿那陡然变得深沉的眸色,说道:“商君还是先将事情给我说一说吧,免得到你我争论起来时候,都还不知道到底是为的什么事情。”
“真要是那样的话……”孟彰摇了摇头,“却也太可笑了些。”
殷寿的眸色平淡了少许。
他低头看了看他自己案前的那一盏茶水,到底是按耐着没有亲自动手给它换成酒水。
“你同他以及我殷商一系的协定不会有任何变化,那与我要跟你说的事情不甚相干。”
“所以,”孟彰问,“商君这次找我,其实是为的私事?”
殷寿点头:“是私事。”
孟彰细看殷寿一眼,偏转目光看向另一边厢仿佛局外人一样的商老爷子。
迎上孟彰的视线,商老爷子点了点头,同时手往袖袋里一摸,掏出个木匣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