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恶鬼吗?
黎帛得承认,在老人提及恶鬼时,他确实想起了自己在地下室里曾经看到的某些东西。
虽然,他曾经以为那只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幻觉……
那间地下室里空无一物,漆黑一片。
唯独在一面墙上镶嵌着一整巨大的铜镜。
铜镜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斑驳不清,即便是在灯光大亮的时候去看也只能看到一些朦胧的影子。
然而当四下无人,一片寂静的时候,那面镜子,反而会变得格外清晰。
那面镜子能在纯粹的黑暗中,照得镜子外的人纤毫毕现。
然而越是去看,就越是会觉得镜子里的人跟“自己”有些微妙的不一致。
明明只是镜中倒影而已,可“它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倒像是某种刻意的拙劣模仿。
自己当初也正是被那面镜子里的影子吓得近乎瘫痪……
那么,黎琛呢?
黎琛在地下室里度过的漫长的一年里,到底有没有想过,跟镜子里的“东西”说过话?
*
【“呵……”】
*
恍惚中,黎帛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阴冷的嗤笑。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战,瞬间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依然坐在弟弟生前精心打造的密室之中,而不是那间他久未踏足的地下室。
然而他的心跳远比平时要快,背上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该死——”
男人捋了一把头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快点替已经去世的黎琛收拾残局。
就在这时,黎帛的动作顿住了。
他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太过神经质,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凝在了投影幕布上。
那里的图像已经变了。
现在,青年模糊而欲色横流的照片,已经随着图像的自动替换,换成了另外一个人端正微笑的正面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容貌英俊,嘴角微微勾起,仿佛是在微笑,然而他的眼睛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只有一种极致的冷漠。
那对金褐色的眼瞳中,有一道显眼的色素沉积。
黎帛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汩汩逆流,他感觉有些冷。
毫无疑问,他对于这张照片异常熟悉。因为这不是别的照片,正是黎琛的……遗照。
作为全程处理黎琛身后事的人,黎帛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跟这张照片对视了多少次。
可从来没有哪次他会这么毛骨悚然过。
先不说黎琛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自己用来diy的投影中留下这么一张遗照,就这张照片本身而言也有很多微妙的不对劲。
那本应格外对称(因此也格外英俊)的面孔有些微妙的错位,仿佛他的颅骨有所变形。照片上嘴角的阴影也有些过于浓重……像是一小团擦拭不掉的污血。
他的耳朵下方还有一条细细的线,看上去像是头发,但是也可以看成从耳朵孔中流淌出来的血丝。
挑选遗照时,黎帛特意选择了黎琛最为意气风发的照片并截取了出来,可现在照片上的眼窝却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瞳孔也变得异常深黑空洞。
甚至,他的左眼直接没入了一团阴影中。乍一看,就像是那里只有一个黑漆漆的空洞。
偏偏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如今正直勾勾地盯着黎帛。
锐利的视线中满是怨毒。
几秒钟后,照片倏的闪了闪。
照片轮放的程序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卡了,以至于独占了一面墙的幕布上两张相邻的照片竟然一直在来回闪烁。
杨思光的身体几乎要在幕布上活过来,没有透露的,被绳子紧紧束缚的惨白躯体在昏黄的灯光下扭动着,而黎琛深黑的瞳孔与狰狞的面孔仿佛已经填进了他的腹腔,隐约中早已死去的青年竟然还微笑了起来——杨思光髋部的黑色束带刚好与黎琛的嘴角重叠在了也一起——明知道那是因为两张照片的残影在自己视网膜上留下的错觉,可黎帛还是觉得,在那一瞬间,黎琛巨大的面孔好像已经咬住了杨思光身上的绳子。
【“嘎吱——嘎吱——”】
恍惚中,黎帛又一次听到了幼年时黎琛一口一口吞下腐臭鸟尸时发出的细小咀嚼声。
*
“艹——”
黎帛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咒骂。
大概是黎琛生前留下的恶作剧。
他对自己说道。
毕竟黎琛在这之前,从来也没有刻意掩饰过自己对黎帛的强烈恶意。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自然也能料到,一旦自己出事,前来负责收拾残局的也只有黎帛。
以那家伙的劣根性,无论做出什么,自己都不应该这么惊讶才对……黎帛不断地安慰着自己,然后粗暴扯下了投影仪的电源。
幕布上的投影猛然顿住,然后飞快地闪烁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消失。
下一秒,电机嗡嗡作响,幕布循着自动设置的程序,缓缓缩回了天花板,再次露出了幕布后的墙面。
那上面依然满是杨思光的照片……等,等一下,是错觉吗?
黎帛双目圆睁,不受控制地打量起了自己之前一瞥而过的照片墙。
为什么现在那些照片里忽然多了许多属于黎琛自己的照片?
是自己刚才没有注意吗?
黎帛不太确定地想。
黎琛的照片都是被人单独切割下来的,然后再强行贴在杨思光的照片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裁切还是冲洗的,贴在杨思光照片上的黎琛剪影,看上去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色,就连颜色都显得很淡,很淡。
这让他那灿烂的笑脸看上去无比僵硬死板,甚至还有些狰狞。
黎帛只看了一眼,只觉得汗毛倒竖。
他飞快地挪开了目光,不再细想,而是径直走上前去,一把将那些照片从墙上撕了下来。
不多时,他便撕了满满的一捧照片。
随后黎帛便抱着那些照片一脚踢开了密室的门,来到了房子另一端那看上去温馨充满生活气息的区域。
黎帛直接将照片全部丢进了不锈钢的洗脸池里。
紧接着,他从自己怀里拿出了打火机。
黎帛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随着尼古丁涌入鼻腔和肺部,他感觉到,自己逐渐冷静了一些。
然而,杨思光和黎琛微笑的“合影”却依然躺在他面前的洗手池里,黑洞洞地眼睛隔着照片纸,正盯着他看个不停。
黎帛再次打了个冷颤。
随即,他重新打燃了打火机,从水池里抽出了一张照片,再将照片的一角,抵在了火苗上。
在黎帛的计划中,他本来应该将这件房间里的东西全部都带走进行销毁处理才对。
然而现在他却本能地改了主意。
投影仪和望远镜什么的可以稍后再说,但是,那些照片……那些照片太不对劲了。黎帛压根不想将它们带出这里再磨磨蹭蹭去找所谓的碎纸机去处理它们、
他的预感告诉他,他最好麻溜点搞定这件事。
所以,黎帛打算干脆把这些相片全部都烧了。
然而,普普通通的相纸一角在打火机的火苗上停了许久,也只是微微有些发黄,但只要相纸一离开,火便会瞬间消失。
整张相纸烧了那么久,也就是贴在照片上的黎琛剪影微微有些发黑扭曲。
寒意顺着脚后跟一路窜到了头顶,黎帛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紧缩。
他愈发紧张,也愈发暴躁。
尝试了好几次,他始终没能把那些照片烧着,甚至就连他的打火机也在连续数次的点火后变得灼热烫手,随后甚至就跟街头廉价的一次性打火机一般,只有火星,却连一丁点儿火苗都打不出来了。
黎帛的呼吸变得格外急促。
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电话立刻就被人接通了。
“黎总?你要下楼了吗?”
秘书确认道。
“不,我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毕,我需要你替我拿一些东西过来,碎纸机以及易燃的酒精等助燃物,最好还有耐烧的大型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