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杨思光已经不经一次从黎帛身上感受到那种暧昧的示意。
然而,每当他纠结苦恼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天在乔姨家,停电的卫生间里的“友好”帮助,从黎帛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真的就只是一次正常的互相帮助……
他愈发搞不懂黎帛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好在黎帛见杨思光没有立即回应那句话,当即便另外换了个话题,掩去了之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其实我一直觉得,镜仙之所以会喜欢你,大概就是因为你的心里其实没有什么阴暗面吧。”
提到镜仙,杨思光愈发食不知味,他放下筷子,奇怪地看了黎帛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
“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乔姨之前说的那些事。”黎帛沉声道,“她说过,镜仙对付其他人手段都相当粗暴——实不相瞒,后来我自己也派人去查了一下档案,这才怀疑乔姨当时估摸着是怕你害怕所以才掩去了好多可怕的细节。”
有山南那边的草祭,方圆百里赫赫有名,收了黎家生意上的对手一大笔钱,想跟镜仙搞什么斗法。
结果帖子都还没写,第二天就发现人已经赤身裸体躺在了猪圈里,大半个身体都已经被啃得差不多了。
家里人去敛尸,发现老人眼珠子被他自己主动挖了出来,塞进了嘴里含着。
还有沿海那边的花姑婆,因为家里姑娘嫁了黎家远房,孩子刚生出来就被抢了去祭镜仙,当场祭出家里供奉的好几房仙家要去跟黎家闹。
下场跟前面那位也大差不差。
留在身边的弟子收拾好家当过来叫花姑婆起床去赶火车,结果却发现姑婆正抱着一面碎镜子念念有词,连连哭嚎。
再去看,发现她口中塞满了碎玻璃,舌头都被绞成了肉末含在了嘴里。
……
“还有我妈……”
中央空调似乎出故障了,原本适宜的温度,这时却让杨思光隐约觉得有些冷。
黎帛却像是一无所觉,提及过往语气依旧平淡。
“昨天你应该也听说了,我妈也是因为黎家死的……但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她死后,我因为已经被过继了,所以那两个人压根没准我回去看她一眼。直到七天后的头七,我晚上被一阵滋滋作响的抠挠声吵醒。”
黎帛的手还搁在手边的咖啡杯上,然而现在他的指关节却微微有些发白。
杨思光的瞳孔紧缩,他本能的不想再听下去,却坐在原处完全动弹不得。
“我爬起来,去了厕所。结果发现我妈就蜷缩在洗手台的镜子后面。她一直在疯狂地抠着镜子,抠到满手都是血……看到我,她的眼珠几乎都要瞪出来了……”
黎帛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
“然后我听到她说,她好后悔。”
男人扯了扯嘴角,他好像是想笑的,但最后露出来的表情却让杨思光的胸口泛起一阵难掩的微酸……
“她说她后悔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黎帛……”
杨思光下意识地喊出了黎帛的名字,然而开口之后他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竟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对方。
直到黎帛主动探出手,搭在了杨思光的手背上。
“没事,其实都已经过去了,”他对杨思光说道,“……不过我好像确实把话题扯远了一点。我想说的是,每个人,内心中都有无比黑暗的那一面。但是,你是不同的。你身上的气息一直都很干净……”
所以会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窝在掌心然后肆意弄脏。
“镜仙也不得不利用很多幻境和噩梦来恐吓你,想让你变得虚弱,变得……黑暗。”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我不觉得镜仙会如此费力地渴求和捕获另外一个人的灵魂。”
“你的心没有黑暗的角落,他自然也无法真的乘虚而入……”
听到这里,杨思光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鬼话。”
青年无奈叹气。
“你对我的误解也太深了黎帛,我当然也有很多黑暗的秘密——”
说道这里,杨思光却是不自然地话头微微一顿。
为了他住过来的这三天,黎帛直接派人去他家把他房间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带过来了。而这其中自然有被他藏在箱子最深处的……某些东西。
杨思光不由自主定定看向了黎帛。
“其实,我——”
黎帛却在这时,突兀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他伸出了一根小指头对着杨思光晃了晃。
“要不要来拉钩?“
男人在这一刻笑容竟然带着些许跟黎琛格外相似的稚气。
“等你从镜仙那里平安归来,再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黑暗’秘密。”没等杨思光拒绝,他随即继续说道,“当然,我也会告诉一个,关于我的秘密,好吗?”
第72章
三天后,杨思光和黎帛按照约定,去了乔姨家。
还是那一处辨不出具体位置的院落,还是院子前伫立的微胖妇人。
只是乔姨看到杨思光下车时,很明显地长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算了。”
她责备似的看了黎帛一眼,当目光重新转回杨思光时,她嘴唇翕动了一下。那一刻,杨思光本以为女人还会再劝一劝自己,然而最终千言万语,也只汇聚成了乔姨口中那一声无奈的“算了”。
“你们进来吧。”
乔姨转身,将杨思光和黎帛带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一进院子,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见原本充满了农家气息的院子,早已大变样,院墙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线,红线上一张叠着一张缀满了迎风簌动的黄符和铜铃。
地上堆积着厚厚一层被烧过的元宝和黄纸,有些没能完全燃烧殆尽,只在边缘留下了一些黑灰的焦痕,还有一些则已经化作了轻薄的黑灰,风一吹就像是黑蝴蝶一般腾起,然后半空中无声无息地缓缓旋转。
整座院落都笼罩在一种难以道明,却格外强烈的诡异气氛中。
明明可以感觉到有微风正在院落里不停吹拂,可一走进这里,杨思光就觉得院落里的空气异常凝滞沉重,他甚至就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费力。
而站在两人面前正在领路的乔姨,背影恍惚也有些佝偻,仿佛她也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变得苍老了不少。
印象中并不是特别宽广的小院,却让他们三人却走了许久许久,久到杨思光都感到自己微微有一些喘气了,乔姨才猛然间在停下脚步,在一间矮小破旧的平房前站定了。
“到了。”
乔姨说。
然后,她当着两个人的面,在台阶前磕了个头,口中含糊不清嘟囔了几句之后,那房门忽然“嘎吱”一声,缓缓打开了,就好像有人正在门后面替他们两个开门一般。
然而,那房子并不大,门打开后,内里更是一览无余。杨思光和黎帛都看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那里头空无一人。
他们唯一能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到的,只有墙上上密密麻麻的符咒。
在房间的角落,地上满是融化的蜡烛以及重新搁置在烛泪上的鲜红蜡烛,有些蜡烛一直到现在还亮着,火光摇曳,透出来的光却是暗沉沉的,纷乱的光影交错落在墙上,乍一看只觉人影憧憧拥挤不堪,再一定睛,房间里依旧还是那么空空荡荡。
当然,这些倒也不是最叫人在意的。
至少对于杨思光来说,此时最为显眼的,是位于房间正中央的一口半人高的水缸。
水缸乌沉沉的,表面已经覆上了一层斑驳的污垢,看上去材质倒是没什么稀罕的。杨思光看到过不少农家人用这样的缸子腌咸菜。
然而,在这一刻,房间里的水缸,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
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搁在那里的,就只是一口水缸而已。但是那口水缸却总是让杨思光控制不住地想到了……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