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黎明前的封井村依然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于槐带着甘棠避开了村里养了狗的人家,悄无声息地重新摸回来家。甘棠的房间里还是他们之前离开时的模样。用一片狼藉来形容都算是往好里说了。
柜子,墙上,还有地板上,布满了岑梓白留下来的血迹。
那尊铜制的神像如今正歪歪斜斜躺在微微发黑的血泊中,一只手臂已经歪了。
于槐瞅着那尊满是血迹的神像,心里微微打了个突。
真是很不吉利……
那种感觉相当强烈。
幸好,于槐之前照顾自己的疯老爹已经非常有经验——后者在发起狂来的时候,甚至会在自己家的各处涂屎。以至于于槐在处理污物这块已算是个专家,估摸着封井村里就没有比他动作更利索的人了。
于槐没耽搁时间,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他直接让甘棠脱下了身上因为分尸而沾满血迹的衬衫。
然后就打来了水,伏在地上就开始擦拭起地上的血迹。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又另外撕了几张床单,指挥着甘棠把从房间到院子里的地也都抹了一遍……
就这样忙活完后,天边已经隐隐约约泛起了鱼肚白。
而这时别说是甘棠,就连于槐都已经摇摇欲坠,累到脸色惨白。
甘棠盯着他,眼睑已经因为高烧,已经烧得通红,连带着就连眼珠子里也满是细密的红血丝。
“接下来怎么办?”
少年小声问了一句。
“烧掉吗?”
他指了指于槐脚边用来擦拭地面和家具,沾满血迹的布制品。
“厨房里的灶,是烧明火的。”
甘棠说。
于槐摇了摇头。
“一大早的就烧火,平白让人看了心里犯嘀咕。”
他解释了一句,
然后补充道:“有更好的办法处理这玩意。”
说完,他就领着甘棠一路去了龙王潭。
站在岸边,于槐猛地一个用力,就将那一大包沾了血的东西远远地抛了出去,落在了水潭里。
最开始的几十秒,那团布只是随着涟漪微微晃动,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
甘棠瞪着因为极度疲累而有些模糊的眼睛瞪着它们,然后就看到,水面上蓦地泛起了一阵诡异的波纹。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面之下缓缓移动……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
随即,只见水潭上一阵水花四溅。
下一秒,原本飘在水面上的,那些带血的床单和衣服,都已经消失不见。
仿佛只过了一瞬间,湖水就再一次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甘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再想起自己曾经一无所知就那样大喇喇坐在水边玩水,不由一阵胆寒。
“那到底是……”
“都说了,这里头有龙。”
做完这一切之后,于槐看着也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就连声音都比之前轻松许多。
随后,他脱力地踉跄了一下,背靠在大树上,缓缓坐了下去。
“接下来,就只看你那个朋友……什么回来了。”
提及因为借肉仪式而即将回来的那个人,于槐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只要人还活着,问题就不大把——”
正说着,男生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有东西在看着他。
于槐很确定这一点。
曾经在借肉井井口感受到的瞪视再一次袭来。
他完全是不受控制地往外冒着冷汗,整个人甚至有点头晕。
于槐瞳孔紧缩,看向自己面前的甘棠。
“你——”
你又觉得什么不对吗?
他刚想问甘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就发现面前的少年目光看上去竟然有些发直。
甘棠睁着眼睛,目光直接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了于槐身后不远处的草丛中。
“糖,糖伢子?咋了?你,你看到什么了?”
于槐咬着牙,鼓足勇气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询问,甘棠的眼珠轻轻颤动了一下。
“没什么。”
良久,于槐才听到甘棠回答道。
只是少年的声音又干又哑,明显就是唬人。
到了这一刻,于槐一反而被吓过头,反而变得有点力气了。
他干脆心一横,直接抽出了腰间的刀——就是之前曾经一刀一刀劈开岑梓白的那一把——然后便是鼓足勇气,猛然回头一把将柴刀抛了出去。
雪亮的刀刃在灌木丛中来回划了好几下,不少枝枝叶叶都被他直接切了下来。
然而透过影影绰绰的树影,无论是于槐还是甘棠,这一刻都没能看到什么可怕的玩意儿。
至少,于槐没有。
“走吧。”
于槐收了刀。
“好。”
甘棠点了点头。
他和于槐都没有再提起任何关于刚才发生的事情……虽然,甘棠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冷汗正顺着额角慢慢滑落。
高烧让他身体滚烫,可他整个人却一直冷得直发抖。
他咬着嘴唇,并没有告诉于槐……
自己刚才好像看见了一条手臂。
苍白的,切面鲜红的手臂。
正像是蛇一般蜷缩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然后,就在于槐挥刀的那一瞬间,那条手臂便像是某种灵活的草蛇一般,呲溜一下没入了树影深处。
*
等到甘棠和于槐离开龙王潭回到封井村,去往自己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大亮。
一夜奔波,分尸,跋涉……
于槐显然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也无甚重要。
把甘棠送到门口,于槐已经路都快走不直,只能打着哈欠,含含糊糊嘟哝了一声。
“接下来的事……我……还再查查资料……”
然后,男生便摇摇晃晃离开了。
甘棠看着于槐离开时的背影,目光稍显有些凝滞。
也许是因为平时在城里就有熬夜的习惯。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于疯狂,这一刻的他身体已经疲劳到了极致,精神却异常亢奋。
甘棠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一点,这才推开院门,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挤了进去。
他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毕竟外婆这个时候也有可能已经醒来了。
正准备蹑手蹑脚回自己房间时候……甘棠的动作却停住了。
他看向自己家院子,感觉到血液正在逐渐变冷。
他看到了一整行满是泥点子的脚印,正从自己家院子的门槛处往住人的房间内走去。
沿着那一条湿漉漉的脚印一路向前,甘棠很快便站到了紧闭的房门前。
怦怦……
怦怦……
他的心跳在这一刻逐渐加快,而当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也泛起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甘棠隐隐预感到了,如今站在房间里等他的会是……
“嘎吱——”
伴随着门栓细微的声响。
他的门被推开了。
一道模糊的影子正站在窗口微弱泛白的微光之中,一动不动。
个子高挑的男生肩膀耷拉,头颈低垂。
房间里原本已经被打扫过了,称不上一尘不染,却也勉强算是干净。
可这时地面却再一次被泥泞潮湿脚印弄得脏兮兮的。原本萦绕在房间里的漂白水味,如今也被一股说不上来的腥臭味给替代。
甘棠的心此时已经接近负荷极限。
他拼了命地眨眼,想要看清那个人,眼前却像是笼着一层纱。
“岑,岑梓白,是你吗?”
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了一道气音般的询问。
可那“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没有给予甘棠哪怕一丝回应。
甘棠强忍着胸口腾然升起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
靠得近了以后,甘棠无比清晰地嗅到了,那人身上那股鲜明而刺鼻的,带着泥土和腐尸般的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