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正说着,甘棠忽然意识到于槐视线不对。
他打了一个激灵愕然转身,然后便看到外婆不知道什么竟然已经起来了,站在他身后都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老人现在现在憔悴得脱了像。
明明睡了那么久,可看上去分明比之前更加衰弱更加苍老。
“外婆?!”
甘棠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甘棠正准备再开口解释一下如今的状况,结果就被外婆沙哑的低语打断了。
“没事,糖糖,外婆知道了。外婆知道是怎么回事。外婆之前就警告过那些人会这样,只可惜他们总是不听……总是不听……”
一边说着,外婆一边朝着甘棠伸出了手。
“糖糖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逃……赶紧逃。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我们都会被拖到井里头去……”
第113章
外婆伸手过来的时候,甘棠头一偏,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避开老人的手。
心脏在他的胸口处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他下意识往于槐的身后躲了躲。
嗯,是因为不想让外婆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
甘棠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也就是在看到外婆后,他才赫然想起来,自己现在的模样应当是很狼狈的。
外婆要是问起他这一身血该到底是怎么搞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向来最是疼爱甘棠的外婆,如今却愣是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仿佛是压根就没发现甘棠的异样一般。
老人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甘棠看见过一些阿尔兹海默症发作的老人,而那些老人的表情,跟现在的外婆,竟然有些奇异的相似。
甘棠的胸口猛地揪了一下。
他只能拼命安慰自己事情不至于那么糟糕,要知道昨天晚上外婆看着还挺正常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却再一次浮现出外婆耳朵里微微晃动的白点。
当时自己在外婆的床边看到的真的只是老人的凌乱白发吗?还是……还是他本能忽略了那令人发狂的真相,一直在自我欺骗?
甘棠心底顿时腾起一阵刻骨铭心的恐惧。
好在没过多久,外婆的视线终于重新开始了聚焦。
只是她看着甘棠时,始终显得有些恍惚,干瘪的嘴唇里翻来覆去只有同一句话。
快逃。
我们必须快点逃。
*
甘棠他迟疑地瞥了于槐一眼,然后才将目光转到了外婆身上,他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开口道:“外婆,我们得先找村长才对。我们得跟村长说,如果放任下去整村的人都——”
外婆却在此时颤抖着打断了他。
老人枯瘦的手指指向了院门口的梯子,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好孩子,糖糖是好孩子……”
外婆咕哝了一句,眼睛里滚出浑浊的眼泪。
“可是没用的。”然后,她补充道,“你看,你看就知道了,没有烟。”
外婆颠三倒四,喃喃开口道。
“其他人家里都没有烟,都道这个时候了,可这么多人家里,一缕烟都没有……他们都死了。被虫子吃了。那些虫子不知道人要吃饭,他们不开火的。”
外婆沙哑悲哀地说道。
甘棠的瞳孔瞬间紧缩。明明昨天晚上整村的人都还那么喧闹嘈杂,怎么可能一晚上过去所有人都……
然而,当他爬上梯子,探出头在墙边上望向整座村庄时,他才发现,整座封井村竟然正如外婆说得那般,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除了甘棠自己家,明明已经是饭点的时候,偌大的村庄里,竟然无一家一户燃火做饭。
侧耳倾听,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村庄的各个角落里,传出处了些许濡湿摩擦的细细声响。
甘棠顿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
逃跑。
从被虫怪包围的山村里立刻逃跑。
这已经是摆在甘棠面前迫在眉睫的事情,可真要逃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封井村深处于大山之中,交通极其不便,平日里都是靠摩托车穿梭于相村庄与镇子之间,中间的陡峭狭窄的临悬崖的山路都有几十里。
甘棠的体力根本不足以让他背着外婆跑那么远,至于于槐,于槐甚至还有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疯子爹。
甘棠是见识过虫怪的灵巧敏捷的,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光靠两条腿,人类根本跑不过那古怪的线虫。
“……我知道,所以,我们去把张二叔家的车,给偷过来用吧。”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到了于槐小声的提议。
甘棠顿时一愣:“车?”
于槐咽了口唾沫,回答道:“对,就是车。二叔平日里总是在镇子和村里两边跑,用他那辆电动三轮给其他人带货。我们要是能偷到那辆车,三个轮子总跑得过两条腿吧?”
于槐确实说的没错,要是真的有电动车的话,他们倒是真能逃出生天。
不过这辆车之前就算是张二叔的心头宝,一直被人搁在自家后院小心看管着,想要偷车其实并不容易。
更不要说,还要在不惊动村中徘徊肆虐的虫怪眼皮子底下,偷一辆逃跑用的车。
无奈之下,就算甘棠再胆怯,如今也不得不跟着于槐一起干活偷车——他们的计划倒是简单。或者换个说法:简陋。
首先是让外婆带着余爸守在靠近路口的门口,等到时候他们偷到了车,就直接接上人,随即跑路。
甘棠白着脸听完了于槐简陋到抠头的计划,越听越觉得不靠谱,可是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也就这一条路,根本没得选。
跟外婆分开之前,甘棠小心翼翼把手中的剪刀塞进了外婆的手中。
至于他自己,则向于槐讨要了那把曾经分过尸的柴刀。
柴刀松松垮垮挂在了甘棠腰间,少年低头凝视着早已被重新磨过刀刃的柴刀,脸上白得毫无血色。但最终,他还是蹑手蹑脚跟着于槐,一起朝着张二叔家走了过去。
*
张二叔家就跟封井村别处的民居一样,如今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甘棠踩着于槐的肩膀,斜跨在了张二叔家的院墙上往下看,才发现昨天张二叔家人山人海一帮子吃瓜的找人的人聚在院子里闹出来的各种凌乱痕迹,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重新打扫干净。
院子里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不过,甘棠又仔仔细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并没看到类似于“张二叔”本人那般的虫怪出没。
在后院的一角,张二叔平时往返封井村和县里的那辆三轮摩托正一动不动停在车棚里,上面盖了块淡蓝色的雨布。
甘棠骤然看过去,虽然车子并不算宽敞,但应该也能坐得下他们四个人……
这总算让甘棠稍微松了一口气。
“说不定,张二嫂他们也没事。”
甘棠小声嘀咕了一句,结果于槐这时已经抢先一步跳到了地上。
下了地,于槐就猫着腰弯三轮那边钻了过去,甘棠眼看着他把手探到了车把手下面摸了半天,然后就听到于槐很轻很轻地骂了一声。
“艹,钥匙不在这,估计在房子里。”
甘棠这时也从墙上跳了下来,听到这句话,喉咙也有些干。
他转头看向了院子另一边的一排平房,那里应该就是张二叔平时起居的卧室。因为昨天出了事,木门一直到现在依然是虚掩着的。然而,看窗口处的布帘子,昨天晚上张二叔家合上了窗帘后就没有再拉开。
明明是大白天的,可看着只开了一条缝的门,房间里瞅着却是阴森森的,一片漆黑。
但凡还有任何别的办法,甘棠是打死都不想进那间房的。
可事实却是,他和于槐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凑到了房间门口。
眯着眼睛往里头看了半天,无论是于槐还是甘棠都什么都没有发现。
“嘎吱——”
推门进去后,便能看到房间里很乱。尤其是床上,是凌乱狼藉的被褥,被褥上依稀还能看到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