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但甘棠确实低估了自己身体的疲倦程度,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只是靠着嶙峋硌人的山石想了想事,结果下一秒,他就不受控制地坠入了漆黑冰凉的梦里。
*
梦里他又一次回到了漆黑而宁静的地底。
怪物……批着“岑梓白”外皮的怪物,体型已经变得骇人般强大。
如今它只有头颅依旧保持着昔日阴鸷英俊男生的模样,脖子以下却已经化作了长达数十米的狰狞虫身。
【“糖糖。”】
【“怎么哭了呢?啊,是孩子们吵到你了吗?它们咬疼你了?”】
怪物发出了一声嘶嘶低鸣,音调中带着些许金属质感,然而那如同歌咏般的鸣叫落入耳畔的瞬间,甘棠便清楚地理解了它说的每一个单词,每一句话。
孩子?
然而他始终对怪物说的那些东西感到陌生。
而下一秒,胸口处传来的异样刺痛,就像是特意为了解答他的疑惑一般,倏然刺入了这混沌而黑甜的噩梦。
梦中的甘棠缓缓低下了头,看到的却是自己怪异的胸口。
一根细长的蠕虫正伏趴在他异常鼓胀的胸膛上,贪婪地吮吸不休。
明明是在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暗中,甘棠却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拥有了特殊的夜视功能,他清楚地看见了那条管状的蠕虫是如何有规律的起伏,半透明的皮肤下面是明显的消化腔,而如今那消化腔已经被某种特殊的乳色液体填得满满的……
“岑梓白”探了过来。
它张开了嘴,细长鲜红的舌头倏然钉穿了那只幼虫。
那些乳白色的液体瞬间从幼虫的伤口中四溅而出,随即原本一直紧紧吸附在甘棠胸口的吸盘也开始脱落。
“岑梓白”卷起了那只幼虫远远地丢了出去。
但那些液体还在不断地从甘棠体内涌出。
“岑梓白”怜惜地舔了舔,然后俯身贴了上去。
……
“不……不不不不……”
甘棠悚然惊醒。
惊醒时口中还在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吟。
他睁开了眼,然后,便直接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瞳孔不断颤抖的眼睛。
甘棠只觉得眼前一花,他的脑子其实依然还沉浸在那个可怕的噩梦中,身体却已经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危机感。
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他就偏过了头。
“噔”的一声,他的耳侧随即响起了金属和石块碰在一起的摩擦声。
……站在甘棠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于槐的爸爸。
也不知道这个疯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本来双手应该已经被牢牢绑住的于爸已经挣脱了布条。
而他的手里如今正死死握着一小片歪七扭八的铁片,看着,似乎是三轮车车轮上方的金属挡泥板。只是现在,挡泥板已经被于爸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活生生拆了下来,边缘甚至还被粗糙的打磨过。
这种东西用来正儿八经切东西当然很难,可若是被握在一个发了狂的疯子手里,用来切断甘棠的颈动脉,倒是绰绰有余。
事实上如果不是刚才甘棠忽然惊醒并且直接闪身躲了一下,现在的甘棠可能已经倒在了地上,捂住自己喉咙间豁开的伤口里不断喷溅的血液抽搐不已了。
说时迟,那时快。
其实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甘棠在看到于爸还有那片铁片的瞬间,整个人就已经被吓得完全清醒了。
“你干什么?!”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虫子,你是虫子,你们都是虫子,是怪物。我能闻到你们的味道我能闻到。你们会吃了我们,你们会寄生……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必须把你们都杀掉不能让你到城里去……陈巧说了宁愿所有人都死在山里也不能让你们这些鬼东西跑到城里去。杀了,必须全杀了……全杀。杀……我杀了你!”
于爸的瞳孔中一片混沌。
他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神智,口中却始终念念有词。
第117章
周围还是那么黑。
但不知道为何,甘棠却可以在黑暗中无比清晰的视物。
他清楚地看到了一切,比如说于爸那因为极度亢奋,一直在抽动的脸部肌肉,那些不断乱跳的肌肉让这个疯子看上去前所未有的狰狞怪异。
他还看到了于爸的手,男人一定是用蛮力将三轮车的金属挡泥板扯下来又偷偷敲成铁片的,以至于他的手如今早已鲜血淋漓,掌心是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切得几乎能刚看到手筋和骨头的伤口。
于爸就像是垂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将那片薄薄的铁片抓得牢牢的。
随即他的胳膊倏然用力,再一次挥舞着铁片刺向甘棠。
仿佛,他现在做的,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强烈的杀意让甘棠变了脸色。虽然压根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求生本能还是驱使着他本能一个弯腰,然后狼狈抱头冲向了另一边。他再次躲开了疯子的攻击。
但很显然,于爸看着并不打算放过他。
“等等,等一下,于叔叔,我们逃出来了,我们已经不在村子里了,这里没有虫怪!你冷静一点啊——”
甘棠提高了嗓音对着于爸大喊了起来。
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醒了原本正在另一侧休息的于槐。
“唔,好吵……要走了吗……爸?爸你干什么?”
于槐的脸色早已因为这场变故而变得格外灰暗。而且能看得出来,出逃时遭受的惊吓也给他的精神造成了巨大负担。
男生在昏睡中艰难了清醒,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眼神一团迷茫。
甘棠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于槐这时候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他能听到的,只有于爸尖锐低哑的嘶吼,还有甘棠的呼救声。
“都得死!所有人……所有人都必须要死……那东西已经快要从山里头扩散出来了我们必须将他堵在山里。死,全部都死光!绝对不可以逃走……只有死亡可以停止它的肆虐——”
“爸,爸?你冷静点。该死,老爸,安静——”
于槐挣扎着跳了起来。
男生循着声音,竟然无比准确地直接扑向了于爸。
甘棠在那一刻本能的放松了一瞬。
他本来还以为,于槐这一次会跟之前一样,轻松制服于爸的忽然暴起。
毕竟,即便是疯子,但是每次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于爸总是表现得更加乖顺一点。
但下一刻,空气中却倏然腾起了意料之外的血腥味。
——在于槐熟门熟路靠近于爸的一瞬间,男人竟然猛地转过头,嘶嘶叫着,将手中的铁片刺向了于槐的脖子。
“去死——”
男人嚎叫道。
“小心!”
甘棠同时发出了一声近乎。
好在黑暗在这一刻也庇护了于槐,就跟于槐看不清于爸的动作一样,于爸也在黑暗中错判了于槐的位置,铁片没割到于槐的脖子,只是割伤了他的脸。
但就那一下也足够于槐发出痛呼。
男生的身形瞬间佝偻了下去,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脸,血不断从指缝中涌出来。
“爸?!”
于槐颤抖地喊了一声,下一秒,整个人就直接摔在了地上。
于爸没有理会于槐。
他在这一刻似乎被某种鬼魅给附体了,明明是那么消瘦枯槁的男人,这时却彻底杀红了眼。甚至就连他挥舞铁片袭击其他人的时候也不是疯子的乱来,更像是经过了训练后的搏击术,凶悍到令人难以招架。
这让甘棠的境况瞬间雪上加霜。
于槐受伤倒地的间隙,于爸已经倏然转身,再次袭向了甘棠。
甘棠踉跄着往后躲去,人甚至都有些傻了。
“于叔叔!你冷静点!”
“你们都是虫子。”
“等等,我们不是你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