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很快,附着在甘棠身上的虫怪破损了。
尸块连带着体内的线虫,都被“龙”轻而易举的吞噬舔食。甘棠的右臂和大腿也被咬下了一大块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甘棠看到了自己的皮肤下,隐约也有线虫探出头来,企图在他体表再次结成一层保护。
血涌了出来。
潭水也因此变得愈发浑浊污秽。
*
哈。
哈哈哈哈。
甘棠没有挣扎。
哪怕是半截身体都被“龙”所啃食也没有。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看着,他咧开的嘴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咕哝。
那是他的笑。
*
【“糖糖。”】
【“糖糖别哭。”】
耳侧再一次响起了虫怪的呜咽。
声音已经非常细弱了。
虫子们如今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几团。
脱离了人类躯体的包裹,它们看上去又恶心,又柔弱。
令人费解的是,其实只要逸散开来,如此细小的线虫们其实多少还是可以逃离“龙”的吞噬。
但到了这一刻,它们却依然固执地聚集在一起,并且凑在了甘棠的残躯一侧……
它们竟然到了这时候,还在尝试,将甘棠送到岸边。
很快,“龙”的触手再次袭来。
虫团们终于被击溃了。
到了最后,甘棠的颈侧,只剩下一颗骷髅,那颗来自于岑梓白的头骨,飘飘荡荡,漂浮在了深水之中。
它空洞的眼窝正对着甘棠。
仿佛无声的凝望。
甘棠看着它。
恍惚间,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岑梓白的脸。
虫怪的脸。
*
甘棠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脑海中充斥着的尖啸。
*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
跟我一起去死吧——
说什么爱我,那就跟我一起去死。
不,即便跟我一起死在这,我也依然不会爱你。
我恨你,无论是岑梓白。
还是虫子怪物。
都应该去死。
……脑海中的呓语渐渐化作了咆哮。
但渐渐的,渐渐的,随着虫子们的死去,冰凉的触手终于彻底卷上了甘棠的身体。
跟虫怪比起来,甘棠的皮肉是如此细嫩,鲜血是如此温热。
“龙”轻而易举地舔掉了他的皮肤和肌肉,还有他体内的内脏。
以及,那些虫卵。
一簇一簇葡萄般缀在他体腔内的虫卵,随着弥散开来的内脏从破损的腹部飘处,而后瞬间被漆黑的触手一卷纳入口中。
血将潭水染得更红了。
甘棠看着眼前那一幕,蓦地笑了一下。
偏偏,最后一刻,甘棠的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外婆在最后那一刻对他说的那句话。
【糖糖,你要好好的。】
那究竟是外婆想说的话,还是虫怪呢?
这个奇怪的疑问只在甘棠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他的意识便渐渐消散褪去。
只不过,在意识彻底消失的最后那一瞬间,甘棠仿佛看到了……
一些细细的虫子。
看上去已经被撕碎的,碎屑般的虫子。
轻柔地附着在“龙王”黑色触手的肌肉缝隙。
然后,一点点蠕动着,朝着触手的皮肉深处探去。
探去。
*
【糖糖。】
【我爱你。】
【我爱你。】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
甘棠的耳畔再一次响起岑梓白曾经的低喃。
如同魔咒一般,伴随着死亡,同他一起陷入彻底的黑暗。
第119章 结局
四十年后——
于槐拒绝了下属为了讨好他,而提出的同他一起前往封井村的提议。
黑色的库里南在曾经的村口停下了。
于槐从年轻的秘书手中取下了行李,然后在司机和秘书沉默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自己多年前仓惶逃离的村落深处走去。
越是靠近那东西的栖息地,植物和动物的生长就越是旺盛。而三十年的时光,也足够奚山余脉轻松抹去昔日人类存在的印迹。于槐现在所行走的道路都是贴心的秘书提前派人来进行清理过的,所以还能勉强通行,而道路两边,曾经的人类居所,如今早已被郁郁葱葱的树木草丛所掩盖,只有非常仔细地观察,才能勉强看出些许残垣断壁。
于槐背着行李慢慢地往前走着。
虽然早已看不到任何完整的屋舍,可在他心中,依然可以准确地极其那些散落的砖石属于谁家。
是张娭毑家。
是张二叔家。
是细脚叔家。
是老张头家。
……当然,还有他自己的家。
但他家当初就破,现在更是已经连断墙斜瓦都看不到了。
*
于槐目不斜视地走着。
唯独在当初甘棠曾经待过的那间小院子前,脚步稍稍慢了些。
隐约间,他的余光好像瞥间了一间小小的房间,窗口里仿佛还有一个年轻的,刚从城里来的少年,跟村中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因此总是闷闷地窝在房间里玩手机。
一个恍惚,于槐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只要如同记忆里那般对着窗子里挥挥手,便能看到少年一脸愣怔地打开窗,从中探出头来,然后问他干什么?
……
“哇——哇——哇——”
下一秒,一只乌鸦猝然发出了嘶哑的鸣叫,挥动着翅膀扑出草丛,然后飞向深邃的天空。
于槐眼前的幻象就像是肥皂泡一般倏然幻灭。
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然后拎着如今对他来说越来越重的行李,再次迈开了步子。
*
于槐花了点时间才爬上后山抵达借肉井。
依稀还记得当初他就算背着一具尸体爬上去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如今他撑着大腿站在台阶下,看着借肉井的井口,却喘了好久的气,这才积蓄起足够的力气继续爬上去。
借肉井井口的封石如昔,只是当年刻的诗,已经被刮去,取而代之的是八个漆着显眼黄色油漆的大字:内有毒气,请勿靠近。
用特制的工具将封石挪开也费了于槐不少力气。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滑下,于槐小心翼翼挪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然后就再也没力气,一屁股坐在了井口边。
他又喘了一阵子气,然后才从行李中取出了保温杯,慢慢喝了一口茶。
“……想当初,我每次来都是喝可乐的。”
于槐喝着茶,缓过气来后,对着黑洞洞的井口嘟囔了一声,像是在抱怨。
“结果现在受不住啦,只能喝点茶。”
说到这里,鬓角已经花白的男人忽然笑了笑。
“说起来我喝的第一口可乐还是你给我喝的呢,当时我就觉得可怪了,不如我家的老茶梗好喝。后来我喜欢上可乐了,可村里没得卖,你带来的又喝完了,你当时还说等你回去了,给我寄点呢。”
“结果……到最后也没得给我寄。”
于槐盯着井口,声音渐低。
“甘棠,你现在在底下,还好吗?”
井口幽深,漆黑,一片寂静。
于槐倒是不以为意。
他放下保温杯,从行李中一件一件取出了带给旧友的礼物。
有最新款的手机,有如今年轻人们会喜欢的潮牌和零食(这些主要是参考了那位年轻秘书的建议)……
东西被于槐一件一件丢进洞口。
就跟过去很多年一样,没有听到丝毫回声。
仿佛任何东西只要掉进这口井里,就会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彻底吞没,再无法见天日。
很快,于槐背来的行李就空了。
按照过去四十年的惯例,其实这时于槐就该走了。
但这一次,他却在井边多坐了好一会儿。
他无比专注地盯着那异常狭窄的井口,若是此时有旁人在场,大概会非常担心,下一秒于槐就会直接跳进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