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谢希书没问。
齐骛也不会告诉他,在他什么都看不见的那些区域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到家时候谢希书背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他得承认越是靠近自己家所在的楼层他就越是紧张,好在等他真的站在许久未曾开启家门前时,他十分高兴地发现,自己家所在的楼层并没有遭到太过严重的破坏。
大门上倒是有些肉眼可见的凹陷,但并不严重,至少,没有什么东西破门而入的痕迹——对比起之前他无意间瞥见的其他人家,他家现在的状况已经算是相当完整了。
谢希书摸索着从消防栓的角落里找到了备用钥匙,然后打开了门。
“嘎吱——”
门栓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然后,门开了。
谢希书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跟已经遍地残垣的外界不同,门内侧的空间依然保持着谢希书上一次离家时的模样。
谢希书站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缓缓地环顾四周,只觉得恍若隔世。
“……好多灰。”
他抚摸了一下茶几,嘟哝了一声,然后身体一软,跌坐在了沙发上。
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都宛若流沙一般,倏然从他的身体里滑落消失了。
“我到家了。”
他抬起头,看向齐骛,喃喃说道。
几秒钟后,谢希书又重复了一遍。
“到家了。”
“嗯。”齐骛走上前去,迟疑了一下后,有些僵硬的将手搭在了他的发间,轻轻的抚摸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在回到家之后,谢希书明显变得放松了一些。因为哀伤和怀念而变得清苦的气息中又夹杂着一抹细细的欣喜。
然而在谢希书看不见的地方,齐骛却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
许久未曾开启的居所里空气相当陈腐,这是正常的,但齐骛很肯定自己在踏进这里的时候嗅到了一抹令人在意的臭气……不,不是食物腐烂的那种臭气(尽管谢希书家的厨房也跟A市所有人家的厨房一样,因为停电早已变成了一片恶臭的沼泽)而是一种会激起齐骛怪物本能反应的味道。
当然在异变后的A市,就算家里真的出现了尸体,也没有什么好震惊的。
真正让齐骛感到困惑的是,作为尸臭味……那味道似乎又有一些太淡了。
淡到即便是嗅觉敏锐如他这般的怪物,也必须要凝神仔细辨别,才能捕捉到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恶臭。
即便是对于它来说,那味道也飘渺得仿佛是幻觉。
“怎么了?”
虽然只短暂走神了一瞬间,可谢希书却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面前男生的不对劲。
齐骛摇了摇头,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没什么。”他说,然后补充道,“……只是觉得,能跟你一起回家,很好。”
谢希书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确实。要是没有这场生化危机,打死我都不会相信我会放着高考不管去交男朋友……还把男朋友带回了家。”
“咳咳咳——”
虽然谢希书纯粹只是为了缓解一下气氛的凝重随意开了一个玩笑,但他还是成功地让自己那位身为怪物的男朋友,非常没用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得面红耳赤。
*
趁着天光尚亮,谢希书和齐骛没敢多耽误,只用了很短一会儿整理了一下心绪,然后便径直冲向了一直紧锁的母亲的书房。
打开门的时候谢希书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可当他真的踏进那间有些陌生的房间时,心情反而立刻就沉静了下来……这里简直就跟噩梦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稍显凝滞的空气中甚至隐隐还泛着一丝母亲的香水味。
并不宽敞的书房两边伫立着两个大大的老实铁皮文件柜,铁皮柜的所有抽屉都是锁着的。中间夹着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书桌的桌面有些凌乱。谢希书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母亲离开书房时是怎样的表情了,但目前看来,母亲起身离开这里的时候,一定十分心慌意乱。桌面上到处都是文件纸,资料,七零八落的文档,还有一支打开了笔帽却没有合上的钢笔。
谢希书首先查看的便是那些文件,不过看着看着,他眼底的神色便从之前的凝重转为迷惑。
书桌上的数据和文档各式各样,有的像是正经的论文,有的却像是刚从震惊体小报上直接摘抄下来的。
“未来十年全球哺乳动物物种灭绝风险增加25%:人类灭绝的序幕?”
他顺手抽起了一份打印文档,喃喃念出了上面的标题。
而其余纸张上内容也都差不多。
“亚马逊雨林毁灭速度加快,地球之肺正在崩溃……全球两栖动物濒临灭绝,论致命真菌病传播与生态平衡破坏的长期效应……”
“气候变化引发昆虫灭绝,对全球生态系统的末日预示?”
……
谢希书一张张文档看了过去,映入眼帘的全都是一些已经看似很严重,但细究下来每年都层出不穷早已被人习以为常的环境问题。
而正是因为这些文档上列举的问题,实在是太普通太寻常。
最开始谢希书真的以为,自己的母亲就跟电影里的一样,正在用桌面上这些看似凌乱的文档做障眼法。
可等齐骛轻而易举地破坏了金属文件柜的锁芯,让谢希书一个抽屉一个抽屉仔仔细细检查过里头的东西后,他才又困惑又惊喜地发现,自己一来一直以来的猜测和恐慌,其实都是荒诞的无稽之谈。
母亲研究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可怕的生化危机药剂,也没有做过什么反人类的人体试验。
事实上,从家里积累的文档和数据来看,母亲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保育生物学专家,每天研究的无非就是物种灭绝和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偶尔还做一些生态环境方面的评估。而大概正是因为工作内容的缘故,母亲似乎还是一名格外严苛且激进的环保主义者……
一直到天色暗淡,从窗外落进来的光线再也无法支持谢希书看清楚任何东西,他也没有找到任何跟自己相关的可疑记录。
一定要说,有可能相关的,只有一份父亲写论文时留下的草稿。
草稿的内容,倒确实跟谢希书梦中见到的过的那一份“熔岩”隐隐相关。
父亲在草稿上模糊地列举出了自己对这种前所未见的特殊物质可能的作用做出的种种猜测。而其中关于地心熔岩的辐射可能会引起生物的进化这点,他只是非常潦草地带了一笔,似乎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听上去有些荒诞可笑。
当初的男人显然曾经把这份草稿给自己的妻子看过。谢希书在那份草稿的末尾,看到了母亲熟悉的字迹。
【狗屁。】
女人毫不留情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学术上的垃圾。】
【但在天马行空的幻想上颇有潜力。】
【看不出你还有写科幻小说的天赋。】
……
而父亲对此的回应,是在句子最后的画上的一个可笑幼稚的哭哭脸。
谢希书盯着那个哭脸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指仔细摩挲了一下纸张,他完全想象不出自己的父母在年轻时候,还有如此“甜蜜”的互动。
所以自己的那个梦境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不小心弄混了某部电影,又因为孩童时的记忆格外模糊,才在恐惧和担忧将那些毫不相干的片段拼合在了一起?
明明这一次没有在母亲的书房里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对自己的梦境也毫无头绪,可谢希书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然后,他的身形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
“小书!”
齐骛拉了谢希书一把。
在谢希书找各种数据的时候男生始终沉默不语,注意力却始终粘在他身上丝毫不曾移开。
“我,我没事。”
谢希书抚了一下额头,小声说道。
“不,你有事。”
只可惜齐骛就算再喜欢他,目前看来,也没打算无条件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