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羽毛使用法
祝鸣知道这孩子很难死心,于是选择说得更直白一些:“你们的实验室经费再足,但注定也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团队,如果我要加入,兴趣爱好和研究方向必定要向你们进行妥协。”
“我做不到。”他望着男生的脸,微笑道,“因为现在的我,更喜欢掌控自己人生的感觉。”
“我们近几年也不仅仅聚焦于啮齿类精神体异常,而是向不同的精神体类型发展,这和您一直感兴趣的方向也是重合的呀。”
钱多吸了吸鼻子:“导师也让我传达,只要您愿意,那么实验室将以您感兴趣的大方向为主,也就是说,团队是为您一个人服务的。”
听到这里,祝鸣实在是有些绷不住了:“……你导师疯了吗?”
钱多眼泪汪汪:“因为没有您几年前开山的那几篇文章,我导根本当不上导师,也就不会有我们现在的实验室啊!”
“我知道我这么问,会十分的冒犯。”
他望着祝鸣的脸,轻声问道:“您还这么年轻,难道……就不想再争取一次下届首席的机会吗?”
祝鸣的身体微微一顿。
“你该走了,钱多。”良久后,他抬起眼,露出一个平和而浅淡的微笑:“我会回复你导师的邮件的。”
他并没有说自己会拒绝还是同意。
钱多一愣,神情虽有些犹豫,但也明白不该再多问下去,于是鞠躬,离开了花园。
坐在花园里,祝鸣出了一会儿神。
已经是快要入冬的时间,蔷薇花丛的景象不复夏日,冷风袭过,暗淡干枯的花茎随风颤颤地抖着枝叶。
祝鸣只穿了件薄衫,熬不太住,正准备操纵着轮椅转过身,肩上却蓦然一沉。
一摸,是件外套,回过头,看到站在身后的席羡青,他微微一笑:“偷听可不是美德啊,小席先生。”
席羡青没说话,只是神色淡淡地盯着他看。
祝鸣歪着头打量着他的脸:“怎么,生气啦?”
“没有偷听,也没有生气。”
席羡青平静地进行了否认:“只是觉得你如果拒绝,应该拒绝得更彻底一些,而不是用’我会回复你导师邮件’这样的话,进行模棱两可的回复。”
祝鸣的嘴角动了一下。
“既然你现在没有生气。”
祝鸣神色自若地将话题岔开:“那么正好,我现在要和你说一件,大概率让你生气的事情。”
席羡青:“……?”
“虽然有一点早,我觉得我不该拖下去,不然对你考核的影响会变得更大。”
祝鸣低头思考了一瞬:“还有小半个月,你就继续开始七区的考核了,对吗?”
席羡青眉头微动:“是。”
祝鸣点了点头,说:“这一次,我可能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同行了。”
席羡青的喉结动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祝鸣是在开玩笑,可是祝鸣的眼中并没有平日里或轻佻或促狭的笑意。
他在认真地、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决定。
良久后席羡青问:“为什么?”
祝鸣对他笑了笑:“你知道为什么的。”
席羡青没有再说话。
“我会一直待在七区,只是我不会陪你去高校那些地方,进行之前那样的走访和会面了。”
他用手比画了一个双引号:“毕竟你我在七区多少也算是个‘风云人物’,有些过去的人和事……我确实没什么精力和心气去面对。”
席羡青一部分的理智,其实是可以理解祝鸣的选择的。
可另一部分的他,却遏制不住地回想方才祝鸣并肩和钱多站在一起的场面,驱使着他哑声开口道:“你不想和我同行,究竟是因为不想去面对这些过去的人……”
顿了顿,他别过脸,冷声问道:“……还是因为有了其他想认识的新人?”
又开始了。
祝鸣在心中无声叹息,温声反问道:“就算我有了想要新认识的人,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席羡青回答得不假思索:“可你现在是我的私人医生。”
“所以我的责任仅仅只是医治你。”花园里的夜灯柔美而暧昧,祝鸣的语气也放得柔和,“但是现在我已经帮你找到了解药,不是吗?”
“哪怕我想要为自己的未来做一些打算,又有什么问题呢?”他问。
未来。
这两个字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却让席羡青一时无法辩驳,良久后才挤出来一句:“但是你找的解药……药效很不稳定,不是吗?”
祝鸣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盯着他的脸看。
席羡青的胸膛无声起伏,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已经完全没逻辑——他正在无理取闹。
后退了一步,转过身,他径自离开了花园。
他们吵过架,冷战过,但这次却是不太一样的、堪称新奇的体验。
没有任何直接爆发冲突——祝鸣和他沟通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是柔和而沉静的,而且这一次,祝鸣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席羡青刚好无法反驳的。
因为祝鸣提到了他们的未来。
从和席慕妃在酒会上被欺负的那个夜晚起,有关未来的每一步,席羡青都计划走得缜密冷静,从不允许自己出错。
——作品被希明星博物馆列为永久收藏的、最年轻的珠宝设计师,第一件作品便是在拍卖会上挂名参展的艺术家,席建峰最重视的亲孙子,以及六区的未来代表人。
而他和祝鸣共同的未来,似乎也是十分明了的——因为他们的协议在最后一场考核结束后,就会终止。
然而回到六区待了足足一周,席羡青发现,自己无法在脑海里拼凑出没有祝鸣在的将来。
哪怕只是一场没有祝鸣陪伴的考核,便已经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羡青。”叶鹭敲了敲门,“徐夫人来沟通项链改款的事情,已经到楼下了。”
席羡青回过神来。
“叶姨。”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沉声道,“去查一下……祝鸣当年车祸具体的经过和细节。”
顿了顿,又蹙眉补充道:“以及他在当年的首席竞选前……有没有和别人有过恩怨。”
祝鸣这两天也没有特别好过。
不去七区陪席羡青考核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他的心归根结底还是肉长的。
席羡青前去七区考核,意味着他要挖掘七区现任首席的生活与过往,从而产出一件讲述这位首席人生经历的作品。
虽然轻舟已过万重山,现在的祝鸣确实已经放下,但他也真豁达不到这般地步。
更何况他原本的义务,也仅仅是一个私人医生而已。
然而在表达了无法与席羡青同行的决定后,祝鸣发现,自己的心情并不爽快。
考核固然是席羡青的事情,但经历了这一切波折坎坷,祝鸣也已经将这件事看成了生命之中的一部分。
也正是因为祝鸣曾与人生中最关键的机遇擦身而过,所以他希望,席羡青可以抓住属于他自己的一切。
犹豫了一周,祝鸣最后还是决定主动联系一下席羡青。
电话还没打出去,家里的门铃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七区这两天接连降温,今天更是下了一场过渡深秋与初冬的大雨。
门开的瞬间,祝鸣先是被冷风吹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空气潮湿,他抬起眼,便看到举着黑伞,安静伫立于大雨中的席羡青。
他穿了一件黑色大衣,眉目俊美而冷峻,站在门前,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祝鸣的脸。
打着伞的那只手骨节分明,隐约可以看到婚戒上细闪的清澈蓝光。
“今天找你,只有三件事。”他听到席羡青说。
祝鸣有点想提醒他,“只有”和“三件事”这两个说法,其实是有些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