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睡了
字符……魔鬼头上悬浮的血色字符。他以前看到过,这次却非常清晰……
“第一条:人类和魔鬼不允许相互背叛。”
这是,血契!他下意识抬起右手,这些显灵的字好像听到了某种召唤,竟如鱼儿顺溪而去般,流向了他的手指。
小耳用力地握住他又湿又冷的右手:“许识敛,你还在呼吸吗?”
“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魔鬼喊道:“大口吸气!大口吸气!”
许识敛的声音像是病了,他不知道在地上摸索什么:“太黑了,我看不清……”
“你先呼吸,听见没有!”
没有办法了,小耳去捏他的鼻子,逼迫他张开嘴巴。空气灌了进去,满脸的血,没有生气的眼睛……魔鬼想到了家门口那具山羊尸体。
许识敛在咳嗽。生病的小孩向魔鬼求助:“小耳,我好难受。”
他说:“我快不行了。”
小耳用翅膀把他包在怀里,尽管他还在流血,但魔鬼在尝试安慰他:“你听我说,没关系,被人放弃不能否认你的价值。”
他拍他的背,给他唱歌,又在地狱里哄着他:“别难受,过了今天晚上就好了。明天你就会忘了的。他们不就是不爱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许识敛的表情空荡荡的。看来安慰不起作用。
小耳很担心他犯傻:“就这么难过吗?你不会还……他们先入为主,都信了十几年了,肯定觉得你就是怪物。别告诉我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对他们保留幻想!你要想的是怎么做才能活下来,知道吗?”
他突然一愣。
虚伪魔鬼……为什么要给他这个画像?
同为魔鬼,他一定清楚魔鬼不能离宿主太远,自己是不可能单独回地狱的,他一定会和许识敛共同前往。
他们的计谋……被宿主知道了,也没有关系吗?
翅膀里的人类在发抖。
小耳恍惚着,抱紧怀里快要熄灭的火光。
怎么会……明明真相已经揭露,他们只需要应对就好了!但现在小耳甚至不确定许识敛愿不愿意这么做。
魔鬼无法理解他的绝望,无法理解人类情感里存在的滞后性:伤害的确已经造成,但是信任与亲密感仍然存在。
爱是千吨重的铁锚,谁抛出去的时候都做不到轻易收回。
尽管听上去非常不可思议,但是在许识敛得知养父母对自己或许存在杀意之后,他依然选择回到家中。
已经是傍晚了。木屋前站满了身穿燕尾服的假面猫咪。他们围绕着木工与设计师,正在商讨如何改造这间简陋的木屋。
钮小姐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她说到做到,要把许识敛的家改造成小城堡。
不仅如此,她还对“婆婆”投其所好,知道温若桐是岛主教的教徒,于是在神的受难日为她带来十几只刚宰的新鲜山羊,将开肠破肚的它们倒挂在外面的树上,供她随时使用。
阔绰的钮小姐就这么风风火火地来了,不料想见的人一早就出门了。她于是在白日里左等右等,又一次扑空了,最终怒气冲冲地离去,只剩下猫咪们继续作业。
现在,许识敛终于回来了。假面猫咪们想上前客套一番,不想对方和往日截然不同,冷如金属不说,还开口就叫他们滚。
黑暗中,猫咪们如树叶般随风而去。
好冷。即使在人类的体内,小耳都忍不住一哆嗦。他看到一树又一树的死山羊,看着它们歪歪斜斜的尸体,心中止不住的恶寒。
许识敛行步如风,到了家门口,却又猛地停下来,就这么傻傻地、白着脸,满头都是冷汗。
魔鬼说:“怕什么!我看谁敢动你。”
紧闭的门突然撞了上来,一只少女的手从里面扒出来。
是梦呓。无辜的脸,天真的眸。她是拥有一切爱意的那个人,此时打开了门,对他微笑:“哥哥?我就知道是你。”
许识敛一言不发,像定格的遗像画作,双目圆睁,古怪地瞪着她。
梦呓疑惑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但她看了眼树上倒挂着的山羊尸体,猜想这就是原因:“钮小姐来了,她非要留下这些。妈妈说明天就把它们处理掉。”
“快点进来……”她留着门,边走,边扭头说,“爸爸出去的比你还早,也没说去干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桌上摆着山羊骨架。它脸上的肉略有残留,头骨上插着一朵花。看来是早上的那只。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父亲缺席了,母亲和养子都像是死里逃生后再回战场的败兵,既疲惫,又各怀心思。
母亲在剃羊肉,她是唯一站着的,手握尖刀,从山羊身上笨拙地刮肉。她将生羊肉片放在白净的盘子里。
硝烟弥漫的饭桌上,只有许梦呓的烦恼是生羊肉。她依然不知道如何下咽。
“这样不是很讨厌吗?”魔鬼在心里问宿主。
所有人都背负罪孽,饱受煎熬。只有她可以天真,可以善良。
但许识敛似乎不在乎谁可以大获全胜,他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生羊肉,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白色脂肪。他的眼睛还没有恢复,羊肉像在跳动。
他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
原来,原来童年里的敏感都是真的。他认为的不够亲密,通通都是养父母有意的疏远。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常常会带他去神殿里叩拜岛主。
“我们在做什么?”他问母亲。
“赎罪。”母亲说,“赎我的罪,也赎你的罪。”
他当时在心底不敢问出口:我做错了什么?你又做错了什么?
妈妈……
现在,母亲不时看他两眼,忽然就说:“吃不下吧?”
养子的眼下是黑灰色的,他抬起眼睛。
母亲又不再看他,温声细语道:“吃不下就算了。”
女儿听愣了,看着母亲端来一盘烤鸡腿,放到了哥哥面前:“来,吃这个。”
“没毒吧?”魔鬼担忧道。
他控制了一下宿主的身体,借助气味判断。嗯,应该没有毒。
许识敛浑然不知。他在想其他事。
由于疲惫,他现在犹如梦中。才过短短一天,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出生至今所有的认知全部都错了。
母亲对他越来越偏爱了。
去年神受难的日子,他在吞咽生羊肉时表现出了强烈的不适,母亲也没有给他更换过菜肴。
是因为母亲知道他时日无多,所以才对他越来越好吗?
见梦呓看过来,温若桐又对他说:“不许再给你妹妹!每次都惯着她……”
是啊……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
为什么呢?
愧疚。还有不安,不确定,一种病态的补偿心理。
无论是鸡,还是山羊,在临死前都会被人类圈养。它们并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人类扼住喉咙,残忍地宰杀。
人类最多感叹一句:“可怜的畜生。”
他于是像临死前浑然不知的畜生们一样,开始狼吞虎咽地进食。
这次他不光没有给妹妹,还大快朵颐,不顾形象地啃咬鸡腿。塞得满嘴都是,满眼狠厉。
母亲笑得勉强,算是这里最不会演戏的人。刚开始还劝他慢点,后来发现他眼中闪烁水光,表情突地凝固住了。
她呆呆地半张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办。
“哥哥,”梦呓叫道,“吃慢点!你怎么了……”
小耳听出她声音里的虚弱,竟然已经到了气若游丝的地步。表面上看着正常,但实际上再受一两次刺激,就要一命呜呼了!
就是不受刺激,也就是半个月的事情。
要命!许识敛啊许识敛,能不能振作点?要是让他们发现你妹妹快死了,现在就要你的命,你是不是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喂喂,”他忧心忡忡地呼唤宿主,“别再吃了,你的胃很痛苦。干嘛要让它受这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