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睡了
“不可能!”许识敛怒道。
小耳小声说:“好吧……我当时闻过,好像是没问题……”
他们在沉默里相互绝望。大家都明白,希望永远地消失了,深深地,深深地被埋葬在过去。
“我太累了。”许识敛摇晃了几分钟,从床上下去,“就是太累了。”
昨晚小耳就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回家。现在他不得不提醒道:“你爸爸妈妈也在家。”
许识敛一震:“可是……”
“和你一样,”小耳古怪道,“许梦呓敲门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呼吸了。”
这下,仿佛是某种诅咒应验,人类和魔鬼变成了对视的苍白岩石。
都在躲着她,为什么?谁也不知道。恨与爱纠缠在一起,许识敛还是问了:“为什么?”
魔鬼抓耳挠腮道:“我感觉他们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错话了!小耳懊恼地看到许识敛眼前一亮,赶紧亡羊补牢:“但我告诉你,许梦呓可能很快就不行了,咱们还是有多远就跑多远吧。”
许识敛焦急道:“她快不行了!你确定?”
小耳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别人?你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没当够吗!”
“我了解他们……我……养父母,就算他们身上有魔鬼,也不会杀了我。就像你,小耳,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你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不是吗?”
小耳荒谬道:“你还是相信他们爱你?”
许识敛突然想到他们在之前讨论过这件事,他当时问魔鬼:“那为什么要给钱?不给爱?”
——至少他们给我的是爱。
于是他眼睛红了:“是!也许,也许比爱她要少,但他们爱我,他们就是爱我!不可能都是假的。谁能做到天天演戏?”
爱啊爱的,听着要烦死了!小耳急了:“可你怎么保证他们不会对你下手?以前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女儿的药引子。这段时间对你好,是因为觉得你要死了,我可告诉你,愧疚可不包含你想要的爱。而且反过来呢?要是许梦呓要死了呢,要是她真的死了呢!就算他们谁都爱,那也是谁更可怜就更爱谁!等她比你病得惨,你想跑都来不及了……”
许识敛不说话了,小耳试图激发他积极的反抗情绪:“再说了,你就不生气吗?他们并不是偏爱你,是因为愧疚才对你这么好。你现在真的只有伤心吗?”
问了也是白问,可他消沉的样子让魔鬼疯狂:“如果有人要害死我,我要么跑,要么就留下来把他杀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说对不对?”
许识敛吼道:“你是想要我把全家都杀了!”
“怎么不行!”小耳一急,都忘记魔鬼不能杀人了,“你在地狱里那么厉害,再加上我,谁动你咱们就杀谁,有一个成语叫做‘永绝后患’,你比我聪明,难道不知道吗?”
和小耳吵架是没有赢家的。许识敛心累道:“行了……别说了。”
心里太空了,这是种不可思议的痛苦。说什么都是一拳打在棉花里,他早不奢望小耳能理解。也就是他把爱当成全部,他和这只魔鬼,一个看得太重,一个看得太轻。
“如果把小呓治好,她能好……就没事了……”
小耳气道:“你要是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
许识敛听他这样说,除了不适,还有害怕。他陷入迷茫里,发现自己的问题小耳根本答不出来。但他也只能继续说下去,聊一聊,哪怕对牛弹琴,他快要死在这种情绪里了:“如果她好了,我们家还可以和过去一样,对不对?”
小耳觉得没意义:“不说他们,就说说你,你还能相信他们?”
魔鬼说不下去了,一时间怒不可歇:“许识敛,清醒点,信任本来就是只能给一次的东西!”
“小耳,你不明白,你怎么就……别的不说,人性本来就经受不起考验,更别说这么多年他们都以为我迟早会死的。是魔鬼骗了他们。”许识敛吸了一口气,重重地说道,“我们找找办法,一定会有办法,一定会……”
“唉!”
“我能找到办法。”他坐在烈日里,冷汗直流,自我催眠般低语,“一定还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魔鬼看向窗外,一群黑压压的报纸鸟遮住了太阳。别说许识敛,就连他看了都胸闷气短,觉得他们活在凄惨的悲剧之中。
许识敛突然起身道:“对!我知道了。”
他朝门口走去,走到一半,折过身来拉着小耳:“你得跟着我……”
好瘦!小耳惊讶地看着他的手腕,什么时候瘦成这样了?
但无论许识敛想去哪里,他们都必须经过人群。
对声名狼藉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更残忍了。此情此景,连魔鬼都忍不住说一句,看在上帝的份上算了。
他能感受到宿主的迷惘和消沉。许识敛央求他不要去体内:“就在我身边……在我身边。”
街上的人由近及远地望过来,来来往往的人都自觉让开他们。那些轻声细语像小虫一样嗡嗡围上来,啃食他发痛发痒的伤疤。
魔鬼其实都听得到。他觉得许识敛也听到了,也省去一场谎言的麻烦。
一位农妇说:“是许识敛!”
她的丈夫嘘声道:“是他!小点儿声。”
他们的孩子,两位少女和一个小男孩,厌恶地叫起来:“怎么是他!”
由此可见,无论年龄和性别,所有人都知道他。他是隐瞒身份的邪恶魔鬼,蓄意谋害岛民的阴谋家,披着人皮的恶棍……应有尽有。
大家都讨厌他!
许识敛用力握紧右手。他把它藏起来了,他们都见不得光。也许他们活该。
小耳拉着他的手,也只有小耳了,他是唯一站在他身边的。尽管小耳才是真正的魔鬼。
墙倒众人推,他身边没有人类,仅有一只小魔鬼。
农妇不安地问:“他是要去哪里呀?”
“关你什么事!”小耳冷漠道。
“他怎么能听到?”农妇惊呼。
“因为我们是魔鬼啦!”小耳恶狠狠唾道,“魔鬼!”
还能说什么呢?她失声尖叫,丈夫和孩子们撒腿就跑。真没用!最终她把手里扑腾的鸡也扔了,跟着他们一起跑。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他们最小的儿子边跑边叫:
“魔鬼吃人了,魔鬼要当上岛主吃人了!”
杀了他们!小耳面带怒容,被许识敛拦住。
看来已经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了。这可容不得他逃避,写满许识敛名字的动物存钱罐已经全部砸碎。根据店铺老板们的话来说,“全部都处理掉了!请相信我们绝对站在正义这边。”
他们不管去哪里都有人冷嘲热讽。路上的马车会停下来,车夫戏谑道:魔鬼先生,你也想坐我的车吗?冰淇淋小贩指着他跟客人说,早就看他不对劲,上次求我卖给他冰淇淋,我都不答应!面包铺的碎嘴老板娘说,每个人家里都在剪许识敛的画像——他们从墙上摘下来,愤怒地剪碎,觉得他和魔鬼长得一模一样。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感谢钮小姐的花边报纸。
“还好还好,”她捂着胸脯说,“还好当初没有把这只怪物印在钞票上!”
乌云又一次飘过来了,无论小耳怎么赶,都赶不走。
它们堆积在宿主的头上,瀑布般的暴雨袭来。他冰冷彻骨,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从哪飞来了万只千纸鹤,生猛地朝他啄去。
小耳惊呼着,拉着他跑去树林里躲避它们的攻击。
乌云被他的小魔鬼赶跑,千纸鹤也死在他们脚下。魔鬼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好奇怪,这些乌云虽然消除不完,但好像魔鬼挥挥手就褪去了,特别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