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睡了
许识敛又开始喘:“小耳。”
他叫了两遍,向小耳的身上靠去:“我是真的,真的……”
就在这时,古怪的水果味传来,像浓烈的青草酸与血的腥甜,二者互相不配合地交融在一起。
许识敛不得不看过去。
黑色的藤蔓布满了房间,地上爬行着戴着松鼠头套的蝙蝠和蜥蜴,它们摇头晃脑地前行着,自己也不理解这一切。
然后,它们找到贴着松果贴纸的血瘤啃了下去。
墙上挂着一副歪掉的哥特风格的画作:一只目露血光的地狱疯兔正在啃食一只魔鬼的脖子。
虫子魔鬼里三层外三层套上树叶缝起来的衣服,戴着歪歪扭扭的假胡子,不熟练地说着台词:“呃,让我看看……是哪颗调皮的小牙齿最喜欢吃糖?”
他身旁还有三只穿了护士服的女魔鬼,正抱着缺了头的破旧娃娃。一只魔鬼抱着的娃娃头颅还滚落在地,只好慌不择路地转身去捡。
小耳气喘吁吁地挪动一个花瓣床,这是用曼珠沙罗做成的床。他和虫子魔鬼把许识敛抬了上去。
要说还有哪里没有复刻成功,小耳只记得那天玩过的壁虎玩具。但这玩意地狱是真的没有,他只好给蜥蜴的嘴巴里灌满了水,然后捏他可怜的肚子。
蜥蜴张开嘴巴,喷出来的水溅在许识敛的脸上。
就是这样!小耳得意地询问反馈:“怎么样?”
许识敛呆呆地,颤抖地笑了一会儿。他笑什么?魔鬼们不安地四处检查,难道还有哪里没有模仿到位吗?
他笑得满眼是泪,最终躺了下去,手臂伏在眼前,低低地说:“随便你吧。”
第84章 你也是魔鬼(二)
小岛下了一场雨,在夜晚前,黄昏后。
这场雨水将日落洗刷褪色,就像半梦半醒之间的一场风景。
许识敛觉得自己还在岛上,这算是哪门子幻想?一定是浓重的血腥味引领着他回到了和小耳藏在树上的那一天……
那时候,树下的成年人以刽子手的角色宰杀乳猪。
猪还小,不需要那么多人,一男一女带着盆和锅子,以及几把刀。等待吃猪肉的小孩在唱歌。血腥味、猪的悲鸣,还有烤肉香一同从回忆里翻涌出来。
许识敛看着自己的血落在地上,坑坑洼洼,让他想到男人杀猪时溅起红色泥浆似的血,大大小小地掉下来,充满了生命力。
男人的刀就像虫子魔鬼手里的这把大剪刀一样,干净利落地剪下来,从他的脖子划出一条口,顺着背脊,划出漂亮的线条。他好像听到大人们在谈笑风生,讨论着乳猪的重量,肥肉有多少,叮叮当当地,安葬了他这具用血肉铸成的艺术品。
小耳在不安地踱步。
他非常不舒服,灵魂仿佛已归天。光是看见许识敛躺在这里,就快要受不了了。
尽管许识敛什么都没有说,他甚至一声微弱的痛哼都没有。小耳还是坐立难安,他咬着指甲来回逛了四五圈,找来一小片树叶,把他的眼睛遮住。
许识敛的回忆变得漆黑,也看不见自己的血了。
小耳的声音听上去很痛:“你再忍忍。”
虫子魔鬼说:“他不疼。”
小耳却说:“他的脸都白了。”
他的脸本来就是白的,虫子魔鬼在心里想。三个女魔鬼前前后后紧锣密鼓地忙活着,她们还沉迷于角色扮演里无法自拔,一只女魔鬼欢天喜地地跟许识敛讲起童话故事——这本从小岛偷来的书,她念书中的结局:“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小耳让她闭嘴。
另一只女魔鬼在咕噜冒泡的黑色锅炉旁守着熬药。虫子魔鬼拿起烙铁,刺鼻的焦炭烤肉味令小耳想呕吐。
女魔鬼说:“他的肉还挺香。”
小耳推了她一把,她惊惧地叫着,险些跌倒在滚烫的锅里。魔鬼们开始吵架了,她们愤愤不平地抱怨:“懒惰魔鬼真是太过分了!”
虫子魔鬼流着汗说:“安静点,我需要专注。”
小耳又一遍确认:“他真的没有痛觉吗?”
“没有。这种草药就是能麻痹人类的神经。”
“你没给别人用过,怎么知道一定奏效?我看他的眼睛还在转,又没有丧失意识。”
“要是还有痛觉,他早就晕过去了。”
小耳如坐针毡,只好问许识敛:“你真的不疼吧?”
许识敛在地上投下一个乱七八糟,残破不缺的影子。他的喉结动了动:“没关系,就当是在杀猪。”
小耳说:“你又不是猪。”
肉和血都抖落了下来,三个女魔鬼抬起巨大的骨骼,正费劲地塞进他敞开的身体里。
这次小耳真的吐了,灵魂都变得轻飘飘的。
“你怎么了?”虫子魔鬼问他。
小耳无法回答,他强撑着在地上爬行,不知道许识敛是怎么在黑暗里捕捉到这一幕的,他突然就说:“你不能走。”
小耳勉强道:“我不走。”
他咬牙切齿,阴冷道:“是啊……把我变成怪物,你怎么敢走……”
魔骨塞进去的时候,就这么一晃,许识敛的头垂了下去。
他晕过去后,小耳继续吐,边吐边问虫子魔鬼:“他是不是恨我,所以要折磨我?”
虫子魔鬼指挥着女魔鬼护士们,手忙脚乱道:“我不知道啊。”
作为魔鬼,虫子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老实巴交的可爱,但小耳无暇欣赏朋友的优点,他吐得想死,虫子说:“快!给懒魔鬼来碗药。”
昏迷之前,小耳只喊了句:“我的头痛死了。”
就算沉睡过去,他的脑海依然发出雷鸣般的轰响。也没有梦到什么风急浪险的画面,但恶浪始终在脑中嘶哑地叫:“小耳,小耳……”
小耳愤怒地醒来,发现声音来自于旁边的许识敛。
他的身体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只有脸是原来的模样,却也令认识他的人感到心疼。不客气地说,就像是条被海水冲上岸的死狗。
那双苍白的唇发出无意识的呢喃,一遍又一遍叫着,“小耳,小耳……”
虫子魔鬼在清理现场:“懒鬼,你可算醒了。听到了吗……我猜是叫你,对吧?你在小岛有一个艺名,真酷。”
为了让许识敛安静点,虫子抱来了昏迷的小耳,轻轻放到他身边。
但是不怎么管用。虫子描述:“他叫起来没完没了……打扰到你睡觉,还是得找点什么东西堵上他的嘴。”
他举起烧得火红的木炭:“试试这个,正好看看他被烧伤后能不能自我痊愈,如果可以痊愈,说明手术很成功。”
有病吧!小耳几乎脱口而出,但同为魔鬼,他挑不出逻辑上的错误。
艰难地思考过后,他有气无力道:“不能这样……”
低头一看,不知道许识敛何时醒了过来。阴影笼罩着他的脸,包括他毫无波澜又死气沉沉的眼睛。
那句“堵上他的嘴”,他一定听到了。还有火红的木炭,也一定看得很清楚。
虫子魔鬼后退两步,必须和醒来的许识敛保持距离。尽管对方是个脆弱的病秧子,都有种令魔鬼惊惧的强大气场。
只有小耳不怕他,附身贴到他冰冷的脸上:“主人,主人……你感觉怎么样?”
许识敛的眼珠缓缓转向他。
“疼死了。”他说。
然后是两声咳嗽。咳一声,虫子的背就抖一下。
“没关系,你看我在做什么……”
在阴暗又闷热的地狱房间里,小耳用树叶叠小花。
是不是很像哄婴儿?魔鬼的手指生产出了一朵朵树叶花。谁也不知道它们是否成功吸引了许识敛的目光,并帮助他转移部分痛苦,因为他的眼睛始终保持空洞。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知道吗?变成魔鬼很厉害的,你以后都不会再生病了,这叫做重生……你听我说,我会教你飞,飞在天上可好玩了……咱们这叫做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