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睡了
许识敛平淡道:“怎么了?”
变回来了吗,小耳说:“你刚刚……好不一样。不太正常。”
“不正常?”许识敛的笑容很陌生,“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这么正常啊。”
“嗯?”小耳站在尸体里不知所措。他站的太规矩,脚尖对在了一起。
许识敛注意到了,夸他:“真可爱。”
又说:“你不是魔鬼吗,小耳。对你来说,不难理解吧。”
他说着说着,脸色逐渐疲惫,消耗了太多体力,面庞呈一片病态的红。
“回去吧。”他过来牵小耳的魔爪,“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对吗?”
魔鬼于是跟着他走,走了两步,许识敛要他帮忙:“我累了,帮我拿一下那颗头。”
是那只恨他的魔鬼,他刚刚怎么死的?小耳没印象了,提起他光秃秃的,死不瞑目的脑袋瓜子。
“带他回去干嘛?”小耳问。
“想想……做一盏灯吧。”
小耳低下头,和死魔鬼空荡的眼眶对视。
许识敛没有看他,只是突然说:“但我不会那样对待你的。这你知道,对吧。”
“嗯……”
好吧,他疯了。经历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情,他变成疯子也正常。
我得接受。小耳跟自己说。
和许识敛在地狱里漫步,这感觉飘飘然。提着的魔鬼脑壳是浪漫的黑灯笼,无论它是否发光,小耳都觉得他们在飞翔。
前几天就想说了。
“那时候我头疼,你又在做手术。后来你心情不好,我就拖着……”
什么?许识敛侧过脸。
小耳说:“生日快乐。”
他晃着手里缺牙的魔鬼:“我来把他做成灯,算给你的生日礼物。”
说完后,小耳觉得忐忑,大概因为许识敛握过来的手冰冷彻骨。他摇曳的背影,既洒脱,又冷漠。他等待着,等到空气变得稀薄,心意沦为徒劳。
许识敛才回答:“好啊。”
不过,他还说:“人类十八岁成年,也就是说,我长大了。”
他认真讲话的腔调好可爱,小耳忍俊不禁,也可可爱爱地开口:“但魔鬼十八岁还是小北鼻。”
“你知道成年人会得到什么样的礼物吗?”
“什么?”
“回去说吧。”他有意无意地,揉捏魔鬼的指骨,“去床上告诉你。”
其实那不算床,小耳觉得亏欠。
那只是一张拼凑的桌子,血迹未干的手术台。
时至今日,魔鬼终于承认地狱和小岛的区别很大。就像许识敛术前术后判若两人一样,物是人非,这令小耳沮丧。
等到了床上,许识敛利索地躺了上去。
魔鬼的专属味道。同类的味道,气味可真强,就像初生的魔鬼婴儿。小耳扒着他的胳膊,一路嗅上去,像在用鼻子走路,直对上许识敛眼里铁锈色的眸光。
“我先给你换药。”
小耳甩了甩手,这动作引起许识敛的注意。
魔鬼的爪子是扁的。
是刚刚他握着的那一只,许识敛弹坐起来,脸上总算有点活样:“有没有事?”
“没关系。”小耳把手背过去,“你刚变成魔鬼,控制不好力气,很正常。”
见许识敛沉默不语,小耳又热情道:“你可真强,我觉得你有做魔鬼的天赋。”
许识敛突然露出了人类时期才有的表情。他兴致不高,只是发呆。
小耳讨好地笑:“你会更强的。”
许识敛听着,问他:“我那些肉呢?”
本来是想问“我呢”。
“扔了,还能干嘛?”
没意思的答案,许识敛一手撑着,看向上空。
小耳觉得说错话了。他也会嫌自己嘴笨,于是憋着一股气,掀开他身上层层叠叠的纱布,已经不再渗血了。说起来也是令人惊叹的手术吧,要知道他可是从头到尾——血肉和骨头都换过了。
小耳是只天马行空的小魔鬼。自从和宿主失去了血契的关系,他就开始学习揣测许识敛的想法。会疼吗?肯定会的。会伤心吗?也会。会……怪他吗?
聊聊这个也不是坏事。
许识敛安静坐着,如同小耳手上寂寥的动作。缓缓地,他的腿部微微曲起,皱着眉去挠小腿,手刚放上去,就定格住了。
小耳说:“你可能还不习惯吧。会痒,也会痛。”
许识敛把手拿开,一脸怪异。随后握住了小耳的手,拉到腿上。
他的小腿有一块突起,再一摸,是一块歪掉的,不知在何处生长的骨头,正陌生地向他的手靠近。
“偶尔有地方长歪也正常。”小耳这样解释这个可怕的谜题,“这几天我会带你做……呃,康复训练?可以这样说吧。你需要了解魔鬼的身体。”
许识敛还在装聋作哑。也可能真的没在听。他在看自己的身体,看手,看腿,看腹部。
他想找面镜子,抬起头,眼里都是黑色。房间里也没有灯,外面是黑的,透着红光,就一扇小小的窗户,游动的魔鬼,渗血的地狱边界。
没有以前那么闷热了。地狱的空气,对他来说就像家一样。
“你感觉怎么样?”小耳问他。
许识敛仍是不回答。那是什么情绪,任谁观察,都看不出的。
小耳没忍住:“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许识敛在看窗外,神情漠然:“小耳,你知道吗?最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失败后你还要忍受别人的同情。”
这么复杂的心情,竟让这小呆瓜魔鬼来理解。但小呆瓜尽力了:“我没有同情你……”
既然嘴笨,就不要说了。小耳闭上嘴巴,从后面环上去,贴着许识敛的背。居然这样烫,他忍不住用脑袋蹭了蹭。魔鬼的背是锯齿,又冷又硬,但人类的背不是,贴上去……像被流光照拂。这么一想,变成人也不错。
许识敛如梦初醒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不动了。
“你的心跳和以前一样。”
许识敛的手覆在他的手臂上,握得紧了些,小耳“嘶”了声,许识敛就松开了。
“明天……”许识敛说,“明天你教我吧。”
教我,控制好自己。然后……
“以前就这么觉得,”他的手在小耳柔软的脸上拂过,扫过,滑下去,“怎么这么小,这么可爱……好想一口吞掉你。”
听上去就和真的一样!小耳战战兢兢地被他吻。
许识敛好像在兴奋,边亲他,边说:“好神奇……变成魔鬼以后,有使不完的劲儿。怎么会这样?”
小耳莫名觉得伤心:“可是你看上去不快乐。”
“那有什么紧要?我讨厌赌馆。他们欺负我,我怎么对他们都是活该。”
“他们就是活该。”
“我杀了他们,那又怎样,他们罪有应得。”
“当然。”
“我讨厌除了你我以外的所有魔鬼,如果我说,我想把他们都杀了,过分吗?”
“不过分。”
“所以你会帮我,”许识敛枕在小耳腿上,“对吗?”
呃,小耳说:“那样你会快乐吗?”
许识敛灿烂地笑:“会。”
小耳答:“那,那就算你想杀无辜的魔鬼,我也会帮你。”
许识敛毫无预兆地坐起来,脸贴近他,气息喷到小耳退缩的脸上:“你想要我吗?”
小耳是笨蛋:“什么意思?”
许识敛压上来。好像说了句,“如果我只有一个成年礼物,它必须是你这样的……”
实话说,这次的吻和以往都不同。像一万年那样长,又像一瞬那样激烈。小耳懵懂地认为自己在开花,原来……也有可能是在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