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睡了
魔鬼灯发出幽幽的光,点亮房间内草长莺飞的恐惧。
小耳却觉得许识敛在害怕。
看来,人无论如何长大,如何强大,在父母面前都会做回那个无法反抗的孩子。
这次,他认为自己的解读是正确的。
上次养父说“死后忘了他”,许识敛没有任何反应。相反地,他太平静了,平静到小耳以为这件事或许已经过去了。
但现在,他知道并没有。
永远都不会过去。
他觉得许识敛……恨养父,怒他,怕他,却又理解他。好像如果他是养父,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想到这里,小耳又变得难以理解。
人类的感情也太复杂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许识敛:“你真的想杀了他?”
还是……你其实想救活他?
许识敛在烦闷地喘气,慢慢躺到地上去。
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虚弱地央求:“小耳,帮帮我。”
他举起右手,这里有个血窟窿:“我不知道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小耳说:“可能,你需要抱抱……”
他趴上去,用安全又可怜的拥抱来安抚那颗寸草不生的心。
树屋外,铁拳和勇士团的人在草丛里对视。
“铁拳,”那人抱怨,“你还打算盯多久?我从来没见过他出门。”
铁拳答得无中生有:“说不定早就出过了,我们看不见而已。”
“……你这叫什么话?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跟踪他。”
风声沙沙,绿色的小岛,金色的光。但每个人都面色疲惫,脸上发苦。
铁拳说:“石头死的时候,手里握着他的弓箭。”
于是无人再说话。
石头成了勇士团不能提及的名字。
整整一周,小岛风平浪静。
没有人知道有个小男孩被魔鬼吃掉了。也没有人知道,很多失踪的人类现如今极有可能都在魔鬼的肚子里。
或许知道了也会一笑了之,当作鬼怪传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小岛呢?
岛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勇士团似乎在逐渐被边缘化。
这一周内,贵族们举办了诸多茶话会。勇士团却没有出面,听说也没有收到任何的邀请。
二来,骑士团本来和勇士们有一场射箭友谊赛,结果无缘无故被取消了。
最后,再说回亲手把勇士团带起来的元老院——院长翁太直接对他们闭门不见。
勇士团团长在元老院门口站了三天,更加惹人非议。
翁太终于叫人把他请进门。
一见到他,翁太就没好脸色:“你还能走路?”
井舟的腿的确在打颤,但他坚定道:“我是勇士。”
“……”翁太很想给他一巴掌。
井舟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见我。”
翁太闭着嘴,装聋作哑。看他的样子像看瘟神。
他们在无声对峙,翁太见他口干舌燥,嘴唇发白,特意举起一杯茶,慢慢品尝。
井舟索性破罐子破摔:“所以,你也吃人?”
翁太一口茶喷出来。
井舟以为要挨骂,但翁太却说:“石头是被吃掉的?”
井舟点点头。
翁太于是真的动怒,她茶杯一摔:“你们背着我独自行动就算了,还带着小孩子!”
井舟本想解释,张开嘴,又觉得没必要。
不过,翁太话锋一转:“我听说铁拳在盯梢?”
井舟:“是。我劝不住。”
一提到许识敛,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会缓和很多。
翁太说:“这肯定和识敛没关系,你注意别让铁拳伤害他。”
井舟点点头。
他面如死灰:“石头的死……是我低估了里面的情况。”
翁太却说:“你真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见你?知道了就夹着尾巴做人,小心被灭口!到时候我都保不了你。”
“……你都知道,是不是?”
井舟见她不语,又说:“我不管你以前瞒过我多少东西,现在,你必须告诉我所有真相。”
翁太气笑了:“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真是翅膀硬了!”
“因为你知道勇士团是好人。”
满嘴好人坏人的,永远都长不大!翁太泼冷水:“你这话有点太想当然。”
“不是吗?”井舟质问道,“那为什么你当时会要求取我们的血?”
三年前,翁太在元老院接见勇士团时,要求取每个勇士的血。
那时候许识敛就是个闷葫芦,不像现在这样激进,但他十分沉默寡言。对此没有提出异议。
听说元老院都是些老头子。当时门口也是位笑眯眯的老爷爷。他穿着元老院那套素淡寡气的袍子,对着他们鞠躬。
“恭喜各位勇士,能够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话是这么说,他的身后却站着两个高大威猛的骑士,只露出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井舟觉得很不舒服。
“在进去之前,请允许我冒昧地提出一个请求。”
他竟然要他们的血!稀奇古怪的,这谁听说过呢?
许识敛依然没表情。其他人感到奇怪,却不好意思问。不矜持的井舟又做了出头鸟:“为什么?你得给我们一个理由。”
老人说:“这是新人的仪式。”
在神鬼传说盛行的小岛,这的确可能发生。
勇士团的人递上双手。等着慢悠悠的老人家拿出银针,给他们刺上一刺。
井舟看着许识敛的血流到碗里,一脸不满地,也伸出自己的手。
碗收了回去,老人要他们等。
他的眼睛忍不住朝许识敛看去,对方竟然在吃樱桃!
哪里来的樱桃?
过了十分钟,老人欢天喜地地跑出来,不知道的以为他从哪获得了灵丹妙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总之他就是快快乐乐地说:“大家快进来吧。”
现如今,翁太听井舟旧事重提,不免脸色一僵:“怎么了?都说是新人的仪式。”
“仪式?我看你是拿我们的血做了什么实验吧!”井舟追问,见翁太不看他,便冷笑道,“一进去,我就发现你看许识敛的眼光很不一样。好像你忽然特别信任他,欣赏他。”
“我以前就觉得这孩子不错。”
“别撒谎了!在那之前,你从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表达对候选人的喜欢……绝对是拿我们的血测出来了什么,你也知道在勇士团几乎没有人喜欢许识敛!但你回回都为他说话,不仅不同意开除他,还对他特别偏心。每次提到他,你都无条件地拥护,还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和纯净的人……”
“行了!”翁太忍无可忍,“你不是每次都认同我的话吗?”
“那不一样。”井舟疲惫道,“我对他好是在赎罪。你对他好……是因为他的血,对不对!”
他猜测:“你的实验,是不是能通过血液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
翁太沉默两秒,说:“你说的没错。不过,我当时测你们的血,是想确认你们都是人类。”
“……这是什么意思?”
“瞒着你们,就是因为知道你们都是正义的好孩子,所以不想出现石头那样的事。”翁太叹了口气,“石头的死,怪我,不怪你们……你去把勇士团的人都叫来吧。”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也不能再逃避。”她慎重道,“这次,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
*
三年前,梦呓跟雅春诉苦:“我老感觉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雅春说她迷信。她解释:“真的……我老梦见有人在割我的胳膊。”
她举起手臂给雅春看,上面是新鲜的伤痕。
“好可怕,”梦呓形容,“就好像有人在放我的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