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睡了
“这我上哪知道去……”
下节课依旧是昌决的课。那老头儿来了便道:“上次有人告诉我,不论多么无聊的课都会有人来旁听。我那时不以为然,现在才发现是真的。”
他说话好像没睡醒似的,又有种特殊的幽默感。教室里的人发出了笑声。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朝魔鬼望来,小耳对人类的眼睛有一点兴趣,这很多双眼睛眨动着,他想到了无垠夜空里的星星。不,不是星星,许识敛说了,那是萤火虫。发光的东西很神奇,一颗是不会的,当它们变得数不胜数,小耳的心海掀起红色波浪。
或许人类和魔鬼确实有血缘关系,他们天生热爱被瞩目的感觉。
“我好受欢迎。”小耳抬头看许识敛。
许识敛说:“嗯。”
“很受欢迎吧?”
“并没有。”
许识敛,许识敛。从名字就该知道,跟着他只能过苦日子。
小耳踢他,他按住并说:“知道了。”
台上的昌决像音乐指挥家那样对着乐器们发号施令,手里的细棍有节奏地挥来挥去。
魔鬼疑惑道:“你们在嗷呜什么?”
“在唱歌。”许识敛握住他的手打节拍,“圣歌,你跟着我一起。”
我感觉自己是个娃娃。小耳不得不入乡随俗,勉为其难地跟着一起嗷呜。
昌决转动着手腕,与学生们一同唱歌。这是例行的课前娱乐活动。等到助兴环节结束,授课的部分就不再那样有趣了。收获往往伴随着枯燥和痛苦。
许识敛以为小耳会打瞌睡。
那小脑袋指定会一沉一扬地磕着桌子,在睡与不睡之间挣扎。
这是什么征兆呢?小耳正在亢奋地注视着前方,这绝对不会是认真听讲。他只能满肚子坏水。
这节是历史课。
昌决说:“我们的祖先受到世俗的困扰和抗争,决定离开岛外的世界。在原有的那个世界里,总是充满着战争、误会与妒忌,人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终日消耗,很少能够长久。”
在这一刻,教室的天花板变得很高,高到超出魔鬼视觉的极限,四周的墙壁也消失了,广阔的海底世界尽显眼前。空中游动着似真似假,若隐若现的鱼,海水晃动。
神力……是这样的吗?
魔鬼迷失在了这样的世界,不断变化的景色带给他饕餮享受。总觉得,好熟悉……就好像,神和他来自同一个母亲一样。
他自然也浑然不觉,从不走神的好学生因他游离在了正常的世界之外。
“于是他们勇敢地逃了出来,建立了小岛。幸运地,他们遇到了创世神。神被他们超前的智慧和耐力所感动,愿意借助神力帮助他们建设小岛。一切都是祖先的恩赐。这就是小岛,世外桃源,外面世界所无法想象的洁净圣地。”
许识敛在书本上划着考点,他腿上的小人在抖。
魔鬼在笑。
一种荒诞的笑意。
“你笑什么。”他低声询问。
小耳没说话,仍旧在笑。阴森森的,让许识敛觉得自己欠他一条命。
“小耳?”许识敛弯腰,将下巴压在他头顶上,“怎么了?”
洗脑就是要从娃娃抓起。
魔鬼没有理会他,听着昌决清晰而庄重的声音:“创始人和决策者,也就是第一任岛主。他被神明赐予了天神之力。给小岛带来了生的希望,受到了岛民的拥戴,被高票推选为岛主。为了延续这份希望,自此之后,他规定每一任岛主都由每一个岛民来票选,选出道德品行以及能力的最优人选。首先我们会从优秀的青少年里选拔岛主助理,也就是大家熟悉的‘白鸽使者’。”
“是的,”昌决微笑道,“我优秀的孩子们,就是你们。现在统计员已经去你们家里统计票数了,期待你们的好结果。”
小耳环视四周,学生们神情各异。有的人事不关己,似乎也清楚自己没什么希望。有的人一脸愁容,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票数。而有的人则装作不经意般瞥了许识敛几眼——比如井舟。
至于许识敛,他或许是希望最大的那个。怎么感觉他好像不跟别人玩儿?
此时他正看着小耳。
干嘛?魔鬼心里嘟囔。你家门口现在都是鸟粪吧,傻子。
人类都是傻子。
“每一任岛主只能当选一次。审评院和元老院是监督机构,来督促岛主上任后的表现。为了给岛民更多反馈,协助他们选出正确的岛主。审评院也会审评候选人。”
每个人都表情凝重。他们不一定能得到福气,却可能被连累到坏运气。
有人道:“听高一届的人说,审评院的名声很臭。他们犀利到了一种刻薄的地步,非常喜欢为难候选人,去的人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才能通过审评。”
“毕竟是选岛主嘛……”其他人说。
“但是为了公平,还选了什么都不懂的人来审评……还有一些混混。讲道理,他们凭什么那么趾高气昂啊?”
“岛主的连任取决于岛民,比如说现任岛主因为很受欢迎,所以连任了很久。大概从你们这个年纪出生的年份开始,他就已经是岛主了。到现在真是很久了,元老院也认为他该休息了。”
认真听的人其实没有太多,小耳心里得出结论。
昌决继续说:“岛主当选那天,会邀请所有岛民喝下欢乐酒,这象征着岛主的祝福。孩子也可以喝的——说是酒,其实不过是甜美的糖水。岛主是神圣的代表,他可以和神明对话,得到上帝的智慧,只有岛主才可以给我们带来幸福和快乐。”
许识敛突然肩膀颤了一下,他的左臂都是鸡皮疙瘩,大概再也听不得“幸福和快乐”这样的字眼了。
“每一次岛主交接,他们都会给下一任岛主一样重要的东西。”昌决吸引了部分走神学生的主意,他卖关子道,“到时候就由大家来跟我分享吧。”
“真是的。”有人在嘀咕,“明明只有一个人可以成功……”
“就是说啊,”另一个人在附和,“高一届的,低一届的,几百个候选人……”
“好啦,”有和事佬在劝,“反正这里的教育比陆地学院好多了,我们就算选不上,也是成绩好的尖子生啊。不当岛主,也可以干别的赚钱。”
“但什么都比不上当岛主赚得多,还可以住进城堡里,小岛有几个人能住在城堡里?”
说着说着,他们不约而同看向许识敛,目光分裂又重叠,仿佛一种诅咒。
他们都在嫉妒你啊。小耳看向许识敛。
这节课结束了。
“真紧张啊,回到家就会收到票数了。”
“那不算什么吧,明天早上就会看见公告栏,又不是出成绩,不是努力就会让人喜欢的。”
“这有什么用?他们怎么了解优秀的我啊,就靠成绩单,送牛奶,还有一个月一度的集体演讲吗?”
“去讨好那群小屁孩吧。”
“也有可能看脸吧。”有人讽刺道。
“去求骑士大人给一封赞扬信,他人那么好,跪下来求他肯定没问题的。”
他们笑着远去。
真正的音乐课来临。他们来到了一个大教堂,位置是随机的,许识敛坐到了最后一排。
规矩的学生变得不再那么规矩,他首先不积极,其次还要一心两用。当老师的声音响在空旷的教堂上空,就好像有了某种庇护似的,许识敛开始完成今天的功课:书本放在腿上,微低着头写作业。
他的字犹如父亲,刚劲有力,看得出来是模仿过。
前面坐着的人比他们要高大,以至于歌声都变得遥远。
小耳在看许识敛写字,看着看着,变成了许识敛之前臆想中的魔鬼。他的头一沉一扬,随后落在了许识敛的左肩上。
我可真是太困了。他垂影自怜。
“你在干什么?”又是这个声音,小耳被吵醒了,他看过去,是井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