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逼迫祭剑后
他亲眼看着,萧远潮双目赤红,将正逢虚弱的文昌真人亲手杀死,长剑脱手,血流满地,再匆乱地从殿中逃开。
文昌真人握着他的手,用最后的力气嘱咐他:“不要怪萧继,不要怪他,不要,告诉,他……”
而后到来的,是宗主吕志。
他告诉薛应挽,萧继是无法控制自己而犯下的错,也会失去这段记忆,可他在知道自己杀了文昌真人后便自毁了灵根,往后应当不再能修炼了。
薛应挽与萧远潮一同长大,自然知道萧远潮心气高傲,一定无法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接受自己灵根被废,他不忍看到一夕天才陨落,不忍萧远潮再无半点意气风发。
“用我的吧,”薛应挽说,“我本就没有远潮的天分和坚毅,往后也定然难成大道,与其如此,不如给更适合的人。”
吕志道:“可即便如此,即便你们换了灵根,依他性子,一定会将此事追查到底。”
“那让我来当这个恶人吧,”薛应挽道,“远潮曾欠我一条命,他不会真的……对我下手报仇。”
现在,是两条命了。
吕志同意了,薛应挽用自己的灵根修复萧远潮的灵根,萧远潮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看到他杀害文昌真人,二人决裂,至此分道扬镳百年。
萧远潮还是那个朝华宗的天才,无人能出其右。
薛应挽修为停滞,自请到相忘峰,宗内弟子人人讽刺。
其实薛应挽知道,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算不上顺遂,却也不会再历经风雨,一生就这般浑噩地过去。
他自认一向不算聪明,不懂得怎样做才能让每一个人都满意,所以只能尽量地,尽最大的可能要去做好每一件事。
但是还是没办法做到最好。
独自待在相忘峰的百年间,不是没有过感到孤独,望着月亮的时候就在想,就算他真的是灾星祸星,能不能看在他做了这么多的份上,也能给他一点点眷顾,能有人认同他,相信他,愿意真诚以待呢?
后来,他遇上了越辞。
越辞对他很好很好,好得薛应挽心甘情愿付出满腔情意,好到他真的以为自己得了上天眷顾,时来运转,不用再孤身一人行于世间。
少年如清风朗月,肆意闯入他一成不变的生活,会给他带来山下数不尽新奇的玩物,会认真地告诉他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意思。会愿意陪他在无趣的峰上照料花草死物,也愿意带他下山,教他更多他不知道的事。
替他挡在萧远潮面前,说相信他的时候,薛应挽以为,越辞会是那个人。
也以为,越辞是不会骗他的。
以为二人真的能够有机会携手,哪怕最后不再修行,哪怕僻静的村庄或是荒无人烟的山中,总会能相互依靠着,一步步走下去,像最平凡的夫妻一样,离去之际许愿能够来世相守。
他从来都只想要一个,能够真心相待的人。
却偏偏从未如愿。
二人停在纵曦洞最深处,停在那道如同锅炉常年滚热的深渊之上,一眼下去,像是看不到底,只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像是真的要将人烧熔。
薛应挽就这样站着,他的头发早就乱了,墨缎般的长发尽数披散在肩背,许是太热了,几缕细碎的发丝黏结在脸侧颈边,更生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白玉般的脸颊被蒸红,薛应挽低低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深渊,像是对自己究竟要不要就这么结束生命已然不再有所谓。
他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一个能够信任,能够依靠的人了。
每一个人都离他远去了。
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薛应挽往前侧去一点身子,眨了眨眼,正要抬脚,却被越辞握住了手腕,制止了接下来的动作,将人一把拉握入怀间。
薛应挽有些疑惑。
越辞看着他的侧脸,眉眼分明,鼻梁直挺,恍然想起初见薛应挽时,便是被这一双清澈漂亮,宛若琥珀玉石的瞳珠所吸引。
那时想的是什么呢?
——这世上,有这么好看的眼睛吗?
像是盛着一泓秋水,或者漫天星辰,闪闪发光的,温和又纯澈,不用说话,便含了万千的情意。
他的手腕被扣得很紧,连躲闪也毫无距离,只得被迫与他面颊相贴,感受在耳侧的温热吐息。
“老婆,”越辞叫住他,“你刚刚在做什么?”
薛应挽问他,“这里是朝华宗,你带我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带你离开浔城,是因为现在无处可去,来朝华宗也是,”越辞道,“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再找其他地方。”
薛应挽垂着眼,呵笑一声:“是不是我已经不能离开你了?”
越辞动作却更为狎昵,指腹将掌中手腕细细摩挲:“现在哪里都很乱,哪里都是魔物,老婆想去哪里?”
薛应挽一直低着头,泪痕一点点被拂干。
“我哪里也不想去,”他轻声问,“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越辞久违地愣了一下,随后“啊、嗯”地应了,指尖去将薛应挽湿黏的额发从脸颊抚到耳后,露出那张清丽而的狼狈脸庞:“是有些话,可是也不急,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薛应挽反拉住他的手:“就现在吧。”他颤颤抬起眼,瞳珠微动,声音发抖,像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深切看向自己相处了一年的,最为亲密之人,用那句话反问他,“……你想,说什么?”
越辞别开视线,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出声。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我有一把没有锻造成功的剑?”
“……我记得。”
“那张图纸,告诉我,想要锻造出绝品神器,就需要一个人,”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需要,一个心甘情愿舍弃生命,用血肉祭剑,换取剑灵的人。”
薛应挽只是怔了怔,反应没有很大:“啊,这个人……是我吗?”
越辞没有说更多,问他:“你愿意吗?”
“你都已经这样问我了,难道还觉得,我会说出一个不字吗?”薛应挽说道。
“这不是小事,也不是什么随口说说,就过去的事,”越辞不解了,他试探着问道,“你明白,我说的祭剑的意思吗?”
“明白啊,”薛应挽面色平静,嘴角因讲话幅度而微微下弯,“让我去死,不是吗?”
太过直白,反倒让越辞不知道怎么回复。
“你……”
“就这样吧,”薛应挽说,“我太累了,我不想继续了。”
“那我呢?”越辞莫名有些烦躁。
“什么?”
“不想继续的意思,包括我吗?”
薛应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有差别吗?”他问。
越辞看着他,试图从薛应挽脸上发现一点难过悲伤或是气愤,可惜什么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这段对话实际上也对他们二人如今的对弈没有丝毫半点作用,只是让越辞无端地更加烦闷。他与薛应挽退开一段距离,来回踱步,最后不甘心,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薛应挽坐在地面,散乱的发丝搭在肩头,他摇摇头,视线失焦地望向一点远方。
“我愿意,你不应该开心吗?”他问,“你要铸成神器了,你要成为英雄了。”
他记得越辞很久很久以前,与他还在相忘峰峰顶时,吹着夕阳后的晚风,自豪而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我会拿到一把独一无二的神器,会拯救这个世界,成为人们心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