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执位Ⅲ:魇梦+尾戒+借寿+天罚+酆都+迷踪[6部完]》完结+番外
他正斜靠在一块扁平岩石上,前方尽是海滩细沙,再往前,就是看不到尽头的海面,已是午后,海水随风飞溅,不断冲向沙滩,岩石被海浪拍打,溅起万千浪花,雪白水珠飞起丈高,而后迅速坠落海中,重新汇集成再一次的冲击,如此周而复始的向寂静沙滩慢慢侵袭。
这是哪里?
聂行风无从得知,眼前烟波浩渺,在激浪中描述着大海的残忍和浩瀚,相比之下,刚经历的那场生死交战根本不算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被符阵带到了什么地方,但这不重要,爱屋及乌,看着奔涌的海潮,他嘴角浮出微笑,沉静中想起张玄常说的一句话。
“有海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所以,就算下一刻张玄出现,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煦日晒得人暖洋洋的,不断喧涌的海浪表明现在正在涨潮,再待下去会有危险,所以聂行风活动了一下四肢想坐起来,但马上感觉到不对劲——他根本动不了!
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聂行风惊讶之下急忙再度用力,身体却依然毫无反应,看着不断涨向前方的海水,他突然切身体会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紧张之余,又不免自嘲——怎样死都好,就是不能溺死,身为海神的情人,被海水淹死这种死法实在太荒诞了!
正不知所措中,聂行风忽然感觉身体可以动了,他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发现四肢的活动并非出于他的意愿,而是自己在动,诡异的的感觉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就看着自己的手撑住岩石一角坐起来,然后头转向四周看看,说——
“乖乖,怎么睡一觉,海水就涨这么高了,小鱼小虾钓不到了,今晚吃什么?”
是谁在说话?!
声音清澈低沉,带着睡醒过后的懒散,当听到有人说话,聂行风首先的想法就是看四周,想找到外来者,但马上想到自己无法随心所欲地活动,包括转头,而且声源也不是来自四周,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从他嘴里……
随着男人的说话,聂行风感觉到自己嘴唇好像在动,当然,他无法用手触摸来判断自己的推测,看着自己的身体跳下岩石,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根翠绿竹竿,又伸脚勾起岩石下一个小鱼篓,鱼篓随着他的勾动飞起来,他竹竿一晃,用竿头抄住,搭在了肩上,轻盈中带着洒脱的小动作,像是平时做惯了的,但这一切都不是出于聂行风的本意。
他拿东西从来不会这样轻佻,一向是规规矩矩一本正经,张玄还常为此笑他,因为这些随意任性的小动作是张玄的最爱。
像是还没睡醒似的,男人的手搭在竹竿的一头,晃晃悠悠地沿着海滩向前走,转眼间海潮已没过了海滩,湿了他脚下踩着的布鞋,他却好像不在意,反而在行走中兴致勃勃地用脚撩起海水,贪玩的样子让聂行风想起了自己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弟弟。
因为男人一步三摇的走姿,聂行风很快发现他现在穿的并非之前的西装,而是一件青色布衣,脚下也是穿了双脏兮兮的布鞋,再定下神仔细察看后,他终于明白了,这个身躯并不是他,因为他看到了男人搭在竹竿上的手掌,男人长了一双漂亮的手,手指颀长白皙,看上去比女人还要葱嫩,跟他邋遢的打扮一点不想称。
男人哼着小曲,词句含糊,其中还夹杂了不少俚语,聂行风听不太懂,只觉得他嗓音很好听,好好唱的话一定很吸引人,但很可惜,男人唱两句就卡住了,搔搔脑袋,嘟囔:“下面是什么词来着?”
如此几次回圈,聂行风对他的记忆力无语了,但他更无语的是自己现在的状况,现状太诡异,他还搞不懂自己在被怪异神力拉近漩涡后发生了什么事,当时落入符阵的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接下来不管面对什么状况,都一定不能输,因为张玄在等他回家。
他甚至预料到死亡后的过程,黄泉路上转生台,却怎么都没想到醒来后会使这样一种场面。
聂行风不是没经历过诡异事件,但像现在这样无法自主自己身体的还是初次,趁着男人摇摇晃晃走路的时候,他定下心,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像是魂魄离体,而是单纯将意识附在这个男人身上,他现在所能掌握的只是一组脑电波,而这组脑电波无法控制任何行为、任何事,只能任其发展。
真是个糟糕的状况,聂行风苦笑着想,随即就感到脚下一绊,男人跌到了海水里,却没在意,又哼着小曲站起来,手里拿了只小螃蟹,笑道:“小家伙是不是迷路了?跑这么远,等退潮时会死的。”
说完,手一扬,螃蟹被他扔进了远处的海水里,聂行风看不到男人的长相,但观察他言谈举止,是个相当随性的人,短短时间里,便对他起了好感。
男人把螃蟹送回海里后,没有马上走,而是保持相同的姿势眺望远方海面,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看得出了神,连海水没过膝盖都没注意到,倒是聂行风有点急了,眼看海水越涨越高,再这样站下去,他很快就会被奔涌的海水吞没的。
可是他的着急改变不了任何现状,只见男人眺望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把竹竿鱼篓扔掉,大踏步向海里奔去。
海水已经过膝,所以大踏步只是形容男人兴奋之下的精神速度,事实上要在海潮中逆流快走是件很困难的事,男人发癫发得太快,聂行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要不是能明显感觉得到他的激动心情,他还以为这个人是突然想不开要自杀。
海水转瞬就过了腰,海浪奔腾,不断将水珠送进他嘴里,聂行风惊奇地发现,他居然感受到了海水咸咸的味道。
男人也感觉到了,呸了两声,把海水吐出来,索性该走路为划水,边游边叫:“宝贝,不要跑不要跑!”
暖阳斜照,金华光芒点缀在碧波之上,聂行风顺着男人紧盯的方向,隐约看到远处汹涌海面上漂浮着一个像是蚌壳的物体,蚌壳颇大,蚌壳一边半开着,居然没被激流打进水底,而是随水漂游着时隐时现,聂行风有点佩服男人的眼力了,在这种涨潮状况下,如果不仔细看,绝对不会注意到卷在海浪里的大蚌壳。
就算注意到,也不会有人犯险去捡吧,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巨型扇贝藏在深海里,会随海潮飘到海边的贝类都是被掏空了的,没有任何价值。
但是很明显男人就属于没有常识的那类人,不仅奋力逆水往蚌壳那边游去,试图跟它接近,还兴奋地吆喝着,聂行风听不懂他在喊什么,不过拜男人癫狂所赐,他又品味了几口海水的味道。
海浪越来越大了,男人在海水里很难掌握住平衡和方向,眼看着贝壳随海潮漂浮,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终于忍不住了,突然高喝一声,双指并起迎空连画,叫道:“天地定位,六合以成,困!”
银光随男人指尖方向射出,飞向对面那片海浪中,聂行风就看到那道银光在靠近蚌壳后,绕着它迅速环成一道圆形结界,银色柔和,却将蚌壳成功困在了结界,任凭海水凶猛,却无法再牵引它半分。
薄薄的一层银色罡气,在翻卷汹涌的海面上显得模糊难辨,却始终存在着,柔和而又浑厚,是属于修道者的法力修为,聂行风怔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懒散的男人不仅会道术,还是道中高手,可滑稽的是,他居然把高深法术用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上。
男人似乎跟聂行风想到了一起,向结界游过去的时候,嘴里嘟囔:“天灵灵地灵灵,祖师爷请千万别显灵,情急之下,下手难免有失分寸,等我抓到蚌壳,今晚一定大餐孝敬。”
所以,刚才那么兴奋,费这么大的事,连法术都用上了,只为了晚上吃上大餐?
聂行风感觉自己的脑电波震了一下,如果不是无法自主自己的身体,他真想脱离这个人,一走了之算了。
聂行风吐槽的时候,男人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游到了结界里,透过他的视线,聂行风看到那个蚌壳大得出奇,为了躲避海浪冲击,贝壳一扇呈斜度张开,由于被结界困住,无法离开,只能在原地打着转,海潮震响中隐约夹杂着婴儿的咯咯笑声。
聂行风现在的状态比较诡异,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只觉男人身子一扑,趴到了蚌壳上,将壳扇一边奋力掰开,看着里面愣了半晌,才喃喃道:“乖乖,好大一颗……”
随着他的注视,聂行风也愣住了,呈现在眼前的其实是一个空蚌壳……不,应该是被寄居的蚌壳,原有的贝肉都不存在了,躺在里面的是个白嫩圆润的婴孩。
婴儿比普通孩子小了整整一圈,略带斜度的贝壳被他当成温床,为了舒适,身下还垫了些貌似水藻的柔软草类,不过最让人惊讶的不是孩子出现在不该出现的空间,而是他怀里抱了颗比保龄球小两号的珍珠,珍珠历经海水冲击,表面浮着淡色光华,男人伸手去触摸时,聂行风感觉到灵力包容在珍珠和婴儿身上,形成了温和的气场,让他避免遭受海浪的伤害。
仿佛感觉到聂行风的注视,婴孩腾出一只小胖手揉揉眼睛看过来,淡蓝色澄净的眼眸,像是水聚成的玉石,柔和得让人心悸,熟悉的气息一下子攫住了聂行风的心房,心不受控制地鼓动起来,一种不敢置信的猜测腾入他的心头——这是张玄吗?是他的元婴吗?
他记得张玄说过,他是师父在海边捡回来的,在他从深海回归的元婴时刻。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在他面前重新来过,那么现在的他又在哪里?他看到了张玄的元婴,那成长后的张玄呢?
突如其来的发现让聂行风再次怔住了,随之而来的则是莫名的恐惧,从一场死亡困境里突然来到属于张玄的年代,他不相信这是偶然,甚至觉得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荒诞的梦境。他读过魇鬼的故事,这种鬼最喜欢缔造诡异怪梦,让人深入其中不得自拔,向脱离梦境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死出现在梦境里的人,因为那是魇鬼的化身,只要他杀了——
带着杀意的念头刚升起,聂行风就感觉到意识充满了力量,像是可以自由运用自己的四肢似的,犀刃在面前隐现,仿佛只要伸过手去,就可以轻易将它握住,杀掉迷惑自己的魇鬼。
可是杀机只在脑中转了转,便在跟婴孩的对视中消散了,婴孩眨眨眼,仿佛厌倦了一直窝在蚌壳里的生活,向他扬起手,一脸求抱抱的模样。
这样的张玄他怎么舍得动手去杀?就算他是魇鬼幻化出的,他也不舍得碰一下,心念一转,注意力转到男人身上,他想——魇鬼不可能让自己处于随时被杀的弱势中,也许这个一开始就出场的人才是真正地鬼。
犀刃随着意识握进聂行风的手里,却无法挥刀,眼前平和的景象牵扯着他的心,他知道只要刀挥下,他也许就可以从怪异时空中脱离出来,但如果这样做,他就永远无法知道曾经发生在张玄身上的经历,好奇心,还有一丝喜爱之心迫使他压制住了冲动。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他想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
聂行风这样安慰自己,这时男人已经惊喜地将珍珠拿了起来,发出一连串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