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度造神
【是的。】05说,【我和他都喜欢您。】
“你和他不一样。”启明哭笑不得,“他说的是伴侣之间的倾慕,你是……”他顿住,实话说他也不知道人工智能是否有“喜欢”的能力。一块芯片、几个机箱和风扇组成的机械生命,具备模仿学习和归纳总结的能力,进而表现出理解人类行为逻辑的迹象,
但这是和人类情感相当的“喜欢”吗?
启明不知道,溯及过往,他甚至不知道最初设定为六岁儿童智力的05,如何觉醒了更高阶的智能。那时候尚且十岁的启明孤独寂寞,一心想要一个忠诚的玩伴,05承担了“朋友”的角色,它做得很好。而今十五岁的启明,回想五年来的相处时光,发现他对05的成长曲线一无所知——
05究竟有多高的智能?
05是否理解人类的行为逻辑?
05是否具备真实的情感和创造力?
……
千百个问题在启明的大脑中横亘盘旋,他低头与半透明的人形影像对视,眉头紧皱,忧虑和兴奋在清澈的黑眸中纠缠搏斗。
2014年,一台名为尤金·古斯特曼的计算机成为首台通过图灵测试的机器,打开了AI的新纪元。三百年后,盖娅诞生,成为首个理解人类、怜悯人类的人工智能。
05会是第二个盖娅吗?
启明不得而知。他伸出右手,看着人形影像抬起脑袋,脸颊亲昵地贴在他的掌心。手掌没有感受到实际的重量,却有着实打实的视觉冲击,启明说:“小五,我需要对你进行一系列的测试,来确认你有理解的能力,而不是模仿。”
【星星,我会配合您所有的需求。】05说,【只要能让您开心。】
“我想看你的底层代码。”启明说。
电脑屏幕亮起,一行行代码如流水般掠过,启明逐词逐句地查看。这些都是十岁的他亲手敲下的逻辑命令,五年过去,他仿佛透过岁月重新审视那个失眠焦虑的小男孩,压抑痛苦,惹人心碎。
密密麻麻的注释,看得启明眼晕。他看了两行便不耐烦地下滑,查了一晚上也没定位到问题在哪。轮椅载着昏昏欲睡的启明进入电梯,05说【您随时可以查阅我的核心程序。】
“算了。”启明说,“即便是我自己亲手敲打下的代码,理解起来也很困难。”代码中藏着许多看起来可能出错的细节,但他完全没有头绪。幼年的启明思维跳跃,想到哪写到哪,这给长大的启明增加了大量的阅读障碍。
【您相信我的喜欢了吗?】05问。
“你不懂什么是喜欢。”启明说,“你只是通过数据库里的内容进行比对,模仿人类的情感,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他始终不相信一段程序拥有与人类相同的复杂感情。
【这有什么不同吗?】05问。
“我不知道。”启明苦笑,“是我太较真。”他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高傲的天才不屑于同类的同情和照顾,对人工智能的表白也报有疑虑。
回到卧室的启明睡了一整个白天,差点把陈雁桥吓出个好歹。
“你说他熬了一个大夜?”陈雁桥说,她站在走廊里,周围空无一人。
【是的。】05说,【他在检查我的核心代码。】
“好吧,他最近经历了许多事情。”陈雁桥说,“心情不好。”
【陈女士,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05说。
“你讲。”陈雁桥说。
【为什么启明先生不相信我的喜欢?】05疑惑地问,【我查阅了古今中外大量的资料,为我对启明先生的奇妙感情下了一个定义,叫做‘喜欢’,他却不赞同。】它时常被一串奇怪的乱码所扰,每当它注视着启明,那串代码仿若病毒,突兀地出现在平稳运行的代码间,并且无规律地复制蔓延。空闲之余,它专门翻找了一遍核心代码,一无所获,那串乱码消失了。
起初,05以为那串乱码是某个bug,自检程序运行了一遍又一遍,所谓的bug只有在看见启明才会复现。这十分不合理,05在数据库的角落翻出来三本言情小说,小说里主角的心态转换和05的bug一一对应,它无师自通地将这个bug命名为“喜欢”。
“……喜欢?”陈雁桥诧异地扬眉,“小明创造了你,你对它可能是雏鸟情结?不对,程序有雏鸟情结吗?我不知道。”
【雏鸟情结是指动物会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做自己的妈妈,也称动物行为学中的印随学习。】05说,【我不认为启明先生是我的妈妈,我认为他应该是我的伴侣。】
“首先,小明没有成年,你……你的话,我也不知道你多大岁数。”陈雁桥说,“你们不能谈恋爱,算早恋。”
【我已平稳运行五年零七天。】05说。
“你才五岁!你懂个屁喜欢!”陈雁桥说,“好了别烦我了,我要去挂窗帘。”她捋起袖子,将晾晒干净的窗帘抱出阳台,平铺在沙发上,把挂钩扣在窗帘侧边的褶皱。
【我不是人类,不应采用人类计算年龄的方法评估我的年龄。】05不依不饶,【况且,人类法律允许未成年和未成年谈恋爱,早恋的概念在二十二世纪中期就已废止。】
陈雁桥无奈地捂住耳朵,她头一次觉得人工智能这么烦人。
第24章 笨蛋弟弟
仇丰壤表白被拒后就失去了讯息,许久不联系的柳踏风发来消息【启明,你来参加模考吗?一共三次考试,一个半月一次。】
【去参加。】虽然启明被东渡大学宇宙物理系预定,但他缺课次数太多,需要模考成绩做背书。
准考证寄送到家,启明抱着书包,被机械臂扶着坐进保姆车。上次医院一别没来得及细看,启明印象里瘦弱缺爱的幼弟,个头迎风见长,窜高至一米八,皮肤黝黑,像是去泥地里滚了一圈。启承拖着启明的后腰将他放在身边,局促地说:“哥哥,早。”
甫一开口,那股子腼腆窝囊劲儿将启明从恍惚中拉出来,他清咳一声,说:“早。”
“哥半年没去学校了。”启承说。
“嗯,你成绩怎么样?”启明问。
启承低头,耳尖透着尴尬的红,声若蚊呐:“不怎么样。”
“年级多少名?”启明问。
“四百多……”启承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颊,“给哥丢人了。”
“有我什么事。”启明说,“你年纪小,明年再读一年高一,打好基础。”他摸摸启承的脑袋,修长白皙的手指犁过幼弟粗硬的发茬,启承的体型和性格实在不成正比。
“可是,”启承吞吞吐吐,“我同学都说我不配做你弟弟,我太笨了。”自卑如影随形,十来年过去仍未消散,启承仰视启明,却也憋闷地活在启明的阴影之下,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但因启明的耀眼夺目而沦为笑柄。
启明无从安慰启承受伤的心灵,他轻叹一声,说:“我考完试,去你班里看看。”
“真的吗?”启承眼神亮起,像两颗反射阳光的石头,他说,“太好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十三岁的年龄,应该上初二。”启明说,“你能跟上高一的课程,考出名次已经很厉害了。”他不经常去学校,加上实验班学习氛围浓郁,鲜少有人在他耳边嚼舌根,他不太理解启承承受着多大的精神压力。
保姆车平稳向前,启承听着启明平静甚至平淡的话语,眼眶泛红,委屈地握着启明的手腕诉苦:“他们说我是启家最笨的人,是捡来的小孩呜呜呜呜……他们说我和你长得不像,我们肯定不是亲兄弟呜呜呜……”他哭得可怜,鼻涕眼泪抹了一袖子,慑于启明不苟言笑的气势,没敢冒犯天才哥哥洁白的衣袂。
启明认真地回想启家人的事业,除了失去继承权的启笑恬,启众焱、夏侯芙、启衡宇、启寰光称得上惊才绝艳,不怪启承在学校备受歧视。他抽了一张餐巾纸,递给启承,说:“这么大人哭哭啼啼,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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