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是，他与雪莱坐在这个角落，不像是想致对方于死地的宿敌，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在叙旧。

“不过我先声明一点，我对皇帝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这您可以放心。准确的说，我看他，就像在看镜中的自己一样。”
徐林枫安静地听着，固然他觉得雪莱夹枪带棒的话很荒谬，但她这么一说，倒让他想起很久之前贺远征曾经跟他提过雪莱。
当时他并不是为了要证明自己钟情，而是跟徐林枫说，他见到雪莱就莫名不舒服，无关她的样貌、家世或是性格，他似乎有种奇怪的直觉，潜意识里告诉他要远离这个女人。
徐林枫听完还嘲笑他求生欲不用那么强。
可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雪莱问：“您应该还记得席梦娜，对吧？”
这个名字一下子唤起了徐林枫远古的记忆，那件事实在太不愉快，以至于他从未主动回忆过，久而久之，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已经十分陌生了。
徐林枫点点头：“我当然记得。”
“我之前跟您说过，您与贺远征在一起的消息，是我透露给贺乾大公的，其实我还隐瞒了一件事。当时向席梦娜出主意抹黑您的，也是我。我可以发誓我当时只随口一说，没真的想要给您‘添麻烦’，谁知道她会这么蠢，只几句话就乖乖上当了。”

“然后呢？”
“然后？”雪莱饶有兴味地反问了徐林枫一句，低声笑了起来，“自那以后，您还见过她么？”
徐林枫确实没有再见过她，事实上，在那之后，这个名字便凭空消失了，再也没有人提过她。
“这都得拜皇帝所赐。”雪莱明明表情平静，但眼底却始终透出一股疯狂的气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林枫，接着问，“您知道他对席梦娜做了什么吗？”

徐林枫没有回答。
“贺远征啊，他当年抓到席梦娜后，就把她关了起来。据我所知，那时候席梦娜已经怀孕了，可皇帝并没有弄掉这个野种，而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不过据说她被软禁一周后就疯了，具体的原因呢，似乎是皇帝绑来了席梦娜那个不择手段想让她嫁入皇室的亲爸，给他喂了那种药，然后强迫两人发生了关系。怎么样，是不是很骇人听闻？不过这还只是开始。”

让雪莱有些意外的是，徐林枫表情仍然毫无触动，像在怀疑她话中的真伪。
“后来直到席梦娜怀孕二十五周，皇帝才让人给她做了引产，又请医生让她暂且恢复了神智，饿了她三天。再然后，又给她看了一段录像，原来皇帝将胎儿引产后，命人将其剁碎后熬成了粥，亲眼看她饥不择食地喝了下去。这是其中的一件事，这十年的时间，皇帝一直将她囚禁在查伦斯堡，与贺乾大公关在一起，具体他又做了什么，那就无从查证了。”

这些骇人听闻的手段也没能让徐林枫露出半点惊讶的神色，他思忖了一会儿，反问说：“所以你告诉我这个故事的目的，就是想让我知道皇帝跟你一样残忍，一样泯灭人性，对吗？你在找你与他的共性，好让我怀疑，我是否追随错了人。”
“皇后，您是聪明人。”
徐林枫轻轻摇了摇头：“你能跟我说这个，确实让我很惊讶。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怎么说？”

“首先，我从未期许过我丈夫是个完美的人，我了解他的家庭，也了解他的过去。我可以包容他的诸多缺点，甚至可以包容他内心的阴暗面。其次，我觉得你似乎低估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就这么点事，还不足以让我感到不适，也不会影响我对皇帝的看法。你对我是不是有误解？最后，我对你的消息来源存疑，我说了，我很了解皇帝，他一向小心谨慎，做这样的事，他又怎么会给外人抓住把柄？然而你的叙述却如此条理清晰，细节丰满，仿佛你就在现场一样。”
雪莱有些意外地看着徐林枫，拍了拍手，道：“您与我想象中的一样固执，可您也知道，质疑我并没有意义，虽然这些年我几乎都在国外，但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来源。虽然您不承认，但您其实已经相信了我的话，不是吗？”

“雪莱小姐，我没有说不相信，只是对你的来源渠道存疑。”徐林枫说着话，慢慢靠向椅背，找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与她对峙着，神情已完全放松了下来，“事实上，我知道这件事的时间，应该比你要更早一些。”

图林，国家安全局。
“找到皇后的位置了吗？”贺远征问。
刘易斯脑门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跟旁边的国安局技术人员不断地输入各种指令，可屏幕上始终都没有出现闪烁的小圆点及位置坐标。
刘易斯道：“陛下，这是皇后单方面切断联系，他不想让我们找到他。”
贺远征有些头疼，徐林枫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拉其他人下水。

黎靖山示意皇帝站远两步，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劝慰道：“别太担心了，征哥，嫂子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是专业的情报官，肯定是他认为传讯回来风险更大才这样做的，不然怎么会一下飞机就失去联络？”
贺远征微微叹口气:“但愿吧。”
“还是那句话，嫂子吉人自有天相，等到合适时机他会联系我们的。”
“嗯。”贺远征看了看时间，“这边你盯着点儿，我得去新闻发布会答记者问了，有事直接打林奇电话。”

卡佩合众国，咖啡馆。
“这么说您早就知道皇帝是什么人？想不到他连这种事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您。”雪莱自嘲地笑笑，“怪不得您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枉我以为您是性情高洁，一心为了图林才做出这样的牺牲。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你们就是一丘之貉。”
“先谢谢你的‘好意’？”徐林枫只是笑，“雪莱小姐，我现在很好奇的是，当你知道这件事后，有没有产生过质疑呢，皇帝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承认他性格残暴，也知道他锱铢必较。可他对付席梦娜的手段，会不会太不入流了？”

雪莱的表情有些僵硬，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她没有多想。她本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将皇后一军，可现在她似乎被后发制人了。
她终究是小瞧了徐林枫。
“既然你跟我讲了一个故事，那么礼尚往来，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徐林枫说话的腔调字正腔圆，带着浓重的皇室口音，像在两人之间无形地树立起了一堵透明的墙，“当年席梦娜父女一心想与皇室联姻，早早盯上了皇储，可惜皇储年纪小又冷情，从未看她一眼。而她野心勃勃，几次失败后又盯上了年近半百的皇帝。与皇帝攀关系就简单多了，皇帝荤素不忌，家里只有一个精神失常的原配，对她无法构成任何威胁。于是，她很快登堂入室，以继母的身份自居。”

“谁知老皇帝虽然容易拿下，可时间一长，席梦娜就发现老皇帝只是想跟她保持单纯的肉.体.关系罢了，连孩子也不肯给她，更别说名正言顺的正妻之位了。刚巧她发现皇储跟我关系暧昧，就觉得皇室的人都阴险狡诈，把她耍得团团转，为了泄愤便拿我开刀，可没想到栽了跟头，差点竹篮打水一场空。席梦娜气不过，对皇储恨之入骨，可她动不了皇帝也动不了皇储，只能把气撒在毫不知情的皇后身上。”

“皇后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席梦娜诓骗她说自己是皇储的未婚妻，让皇后深信不疑。与此同时，席梦娜设计让自己怀孕，准备生下皇位第二顺位继承人。当她完全取得皇后的信任时，她买通了几名仆人，又雇佣了一名男性，给他吃了不该吃的违禁药品，企图让他玷污皇后，让她怀上陌生人的孩子。再昭告全世界，皇后表面深居简出养病，实则是在与他人通.奸。这样一来，皇帝肯定会大发雷霆，而皇储则会彻底与父亲关系破裂，而她肚子里揣着一个继承人，则迎来了翻身的时刻。事半功倍，一石二鸟。”

“可皇后没有让她得逞，她发现了自己食物中的□□，也发现了席梦娜恶毒的计划，可她无力反抗，只能在凶手得逞之前，决绝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后来这些龌龊的事，被皇储顺藤摸瓜地查了出来，又将她已实施的、未实施的，通通用在了她自己身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雪莱已经笑不出来了，知道这些秘辛已是她关系网络的极限，没想到她所知的竟只是冰山一角。
她错在低估了徐林枫，也低估了帝后两人的感情。
人性有多自私她再清楚不过了，不可能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就算彼此再相爱，也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坦诚。
她在徐林枫面前，可谓是一败涂地。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徐林枫眼角弯弯的，但目光仍是一如既往的锐利，“这些并不是皇帝告诉我的，而是我自己查出来的。他永远不会让我知道这些，因为他想保护我。可他并不知道，我怎么会放过一个曾经想置我于死地，又无故凭空消失的人呢？”







      第46章 46
雪莱面无表情，很久都没有说话，久到面前的咖啡都已经放凉，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多说多错，徐林枫是个极为可怕的对手，完全不似他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润无害。
他脸色有些苍白，也消瘦得厉害，他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总若有若无地摸着小腹，他本应是脆弱的，可他看上去分明像烈火淬砺过的钢刀，有一种病态又慵懒的诡异美感。
雪莱注意到送上来的淡茶徐林枫一口未碰，心想他也不是无所畏惧，他依旧对周围的一切都抱有极强的戒心。

“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做？”
徐林枫的声音忽然毫无征兆地在监控室内响起，刘易斯戴着耳机陡然一惊，结结巴巴道：“是、是皇、皇后陛下！”
“嘘——”众人顶着同样的惊讶表情，对着刘易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者赶紧捂住嘴，开始对信号源进行定位。

“我还能怎么样呢？”这个声音对于技术小组来说十分陌生，只能依稀听出带着浓重的维顿城口音，贴近皇室说话的腔调，约莫是个桀骜的贵族小姐，“从一开始，您不就在看我的笑话么？皇后，杀人偿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您是知道的。您手上沾了那么多血，我只想让您给他们陪葬罢了。”
语音实时同步到了整个监控室，刘易斯瞪大了眼睛，求助地看向组长。
组长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让他赶紧通知黎靖山。

皇后之前跟雪莱谈了什么无从知晓，但之后雪莱要对他干什么却被原原本本地传回了国内——
他们之前的推论并没有错，皇后不愿让他们知道谈话的内容。
但此时没人纠结这个，黎靖山联络上林奇后，实时将语音传了过去。

“皇后，您知道我最讨厌您哪一点吗？”
徐林枫心想，刚刚还在惋惜做不成朋友，现在就讨厌上了，果然爱诡辩的罪犯都善变。
“什么都没办法触动您半点，好像您一直都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如果您真死在这异国他乡了，您看上去也会是死得其所的，对吗？说出来多好听呐。可明明我们是同一种人，我真讨厌你这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谁又比谁更正直，谁又比谁更肮脏呢？”

“你说是那便是吧。”徐林枫无意与她口舌之争，虽然他看上去应对得游刃有余，实则他同样精神高度紧张，在与图林建立了实时连接后，更是达到了顶峰。而这样的后果就是引发腹痛，他带了药，却不能随意吃，只能硬生生扛下来，脸色苍白道，“放走我妹妹，她与这件事无关，我会跟你走的。”

“准将阁下，与皇后对峙的是斯卡莱特·雪莱本人。”技术小组将声线匹配完毕后如实汇报道，“现在我们要采取什么行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