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昔人,不是昔人
帝位即将更迭,木兮与君兮被接入仙界,着手布置仙宫,见夫殷终日没个表情,便去劝他,“殿下不如出去散散心?”
夫殷摇头。
木兮道:“殿下如今将成仙界之主,何不去寻心仪之人表白心意?”
夫殷心中一动,他想起那夜泰恒的模样,心底似被人轻轻挠了下。
君兮看他眉目逐渐明朗,笑着将他推至门口,“好了好了,殿下快去圆了心愿吧,奴婢们等殿下带好消息回来!”
夫殷不知该羞还是该笑,几日阴云因着泰恒的名字透出了光,让他沉寂的心又活络了起来。
他打听了消息,去宴园寻泰恒,左右看不见人,一边墙后忽的传了泰恒与霖止的声音来。
“霖止,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何事?”
“我有了一心许之人。”
夫殷脚步一顿。
霖止有些好奇,“是何人?”
泰恒声音浸了蜜,“他名唤盈冉。”
一道惊雷落下,劈得夫殷顿时没了感知,他脚步发着飘,一路走回了仙宫,木兮君兮看见他怔然模样,吓了一跳,扔了手里物什追上来,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夫殷。
“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
“可是没寻着人?”
“殿下?您别憋着呀!”
“奴婢们陪着您呢!”
“殿下,殿下?”
夫殷摇着头,扎进了被褥里。
盈冉依旧散发坐在池边,一派悠然模样,只是夫殷已下令严禁守卫擅自靠近盈冉,让他接连数日没能杀人,面色便有些苍白了。
夫殷坐在他旁边,盈冉手指动了动,做了个要擒拿的手势,却没了下一步。
他在克制内心的嗜血欲望。
夫殷不觉害怕,许是近来打击受得多了重了,他胆子也大了许多。
“你何时见到了泰恒?”夫殷问。
盈冉微怔,“你是为他而来。”
夫殷手握成拳,“你明知我喜欢他……你是故意要气我,还是真心、真心待他?”
盈冉答:“夫殷,我自你身上分离出来,你待他执念深重,对我而言,亦是同等分量。”
夫殷沉默一瞬,事实荒诞得几乎令他发笑,却又同样沉重得让他想哭。
盈冉轻轻道:“夫殷,你有许多人疼你护你,我不过其中一人,千年万载过去,你哪里还能记得我,偏生我与你相伴数百年,除你之外再无他人与我相知相惜——夫殷,我也想有一人,能在我死后永永远远的记着我。”
他视线落在夫殷身上,分明是万丈温柔丝,却又像自深渊漫出的黑暗触角,将夫殷彻底吞噬了进去。
第38章
盈冉视线太过直接,夫殷一时承受不住,转头拂袖离开。
他在仙宫中忙过几日,全心扑在天帝与他交接的事上,一分一毫也不敢去想这些天让他逐渐陌生的众人。
分明只是几日清醒时光,却又好像过了数百年,父皇与长褚不复往日善良,为除盈冉不惜对他下手,视万千仙兵性命如无物;盈冉滥杀无辜以求存活,明知他心悦泰恒,却还是无情将泰恒夺了去。
这些与他无比亲近的亲人们凑在一处,手执利刃划着他的心,逼着他直面事实,数百年磨砺,都没有这几日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多。
仙界聚来的仙家一日比一日多,喜气洋洋的等待帝位更迭的那一天,夫殷接连接见了许多人,忙得昏天黑地,木兮君兮守在他身后,时不时的提醒他几句,教他可以得体的应对来人。
事情多了,他便忘了对天帝的承诺。
吞天剑送来的那日,夫殷的笑容僵在了面上,天帝看他怔愣模样,无奈的扶了扶他头上紫金冠,温声道:“我知此事对你来说太过困难,可此事唯有你去,才是真对你好。”
夫殷面色难辨,久久才低声应了句:“儿臣明白。”
盈冉死的这日,夫殷想起了些往事。
“我总爱哭。”
“哭也挺可爱的。”
“我想改掉这个毛病。”
盈冉想了想,“好,我有办法。”
再往后夫殷气哭或吓哭的时候,盈冉总会变出细羽毛来挠他痒。
他边哭边笑边挣扎,高声骂盈冉:“你混蛋!”
盈冉施法稳住他手脚,大笑:“还哭不哭?还哭不哭?”
“不哭了不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别挠了呜你混蛋哈哈哈哈哈哈!”
后来夫殷便少哭了。
这日他抱着身体渐轻的盈冉,泣不成声,盈冉抬手擦他的眼泪,笑着问他:“怎么又哭了,当心我挠你痒痒。”
夫殷低着头哭,说不出话。
他知道他做的没有错,放任盈冉离去,盈冉就会为了活下去而不分善恶肆意杀戮,就算盈冉肯为了他不再伤及无辜,他也无法忘却已经死于盈冉手下的那些人,日后若被有心人发现盈冉的身份,他的帝位亦会被威胁。
盈冉将他抱紧,埋脸在他怀间,轻轻叹了声,“今后我无法再陪你,可不许再哭了。”
夫殷摇头。
盈冉假意叹气,“我陪你这样久,怎么连个承诺都不肯给我?”
夫殷看着他满身的血,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了句话,“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为其他任何人、任何事流泪,不会了,盈冉,不会了。”
他声音难听得很,偏生盈冉听见便笑了。
盈冉翘着唇,眼中闪着满足而冰冷的光,似是想到了某人,脸上逐渐浮了丝傲然。
他在夫殷怀中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双眼,准备踏入死亡终路的大门。
忽的上方飘来了两个字。
“哥哥。”
第39章
一年之期将至,夫殷原本还常常与众仙君相约狩猎踏青,近期却一一推了邀约,老老实实待在仙宫中,或是练字,或是作画,安静得不得了。
木兮:“陛下这是怎么了?”
君兮:“泰恒仙君该回仙界了。”
木兮:“左不是还惦记着泰恒仙君会来,特意在仙宫里等?”
她话里带了些惊讶,不留神声音大了些,惊着了正在作画的天帝。
夫殷斜她一眼,“与他何关。”
木兮与君兮对视,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肯定。
夫殷深感头疼,“东海龙王与西海龙王近日闹了不愉快,满仙界堵着我给他们主持公道,我不过躲躲他们,哪里是为了什么泰恒仙君。”
木兮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拉了君兮的手后退几步,问:“离一年之期还有几日?”
君兮答:“三日。”
木兮问:“前后守卫可都打点好了?”
君兮答:“半月前就布置好了,只待泰恒仙君一出现……”
她做了个了结的手势,两人躲在一侧捂嘴偷笑,夫殷听着无奈,斥道:“你俩是把仙宫当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布置要为难他?”
木兮无所谓道:“只不过叫人堵着那凤凰不许他进来呗。”
君兮补了句,“也不许泰恒仙君那只踏云山猫进来。”
夫殷板了脸,“胡闹!”
木兮了然,“去,通知下去,猫可以进来,只是不许带东西进来。”
“……”
夫殷一番话卡在嘴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干脆再不理两个精力过剩的侍女,全心作画。
木兮给君兮使了个眼色,示意君兮去套套夫殷口风,自己悠然出了门去,准备打听打听蓬梧岛的动向。
君兮伺候在夫殷身侧,为夫殷研墨,见夫殷画的是副龙凤图,不由问了句:“陛下从不画龙凤,怎么今日破了例?”
夫殷问她:“好奇?”
君兮颔首。
夫殷落了最后一笔给凤凰点睛,然后将画卷了,塞进君兮手中,“拿去烧了。”
君兮:“……?”
夫殷坐回椅中,按了按额,“这几日被两位龙王折腾得头疼,真真讨厌。”
君兮好奇,“两位龙王为了何事来烦陛下?”
夫殷答:“东海龙王有一女,名唤镜零,想送入仙宫,偏生镜零与西海龙王暗生情愫……”
言及此处,夫殷想起东海龙王脸上那气到几乎炸裂的青筋和愤怒时四溅的口沫,直恨不得划道线,命东海龙王再不许越线来与自己说话。
“西海龙王一片情深,想请我为他及镜零赐婚,被东海龙王知晓了,两人便闹到我这边来了。”
君兮直笑,“两位龙王是兄弟相称数千年的故交,便是东海龙王原不准备送镜零姑娘入宫,被西海龙王这一请婚,也吓得要来闹陛下了。”
夫殷摇头,“两位龙王已闹了许多天,再过几日,只怕要闹到朝上去。”
君兮道:“镜零姑娘与西海龙王既是相爱,陛下赐了这婚不就结了。”
夫殷叹气,“我原也是这样说,东海龙王问了我一句,那日后是镜零随着西海龙王一起叫他大哥,还是西海龙王随镜零一道叫他一声爹,我便哑巴了。”
君兮忍不住侧过脸,笑得花枝乱颤,夫殷捡了画纸扔她身上,“还笑,想不出办法,替我烧了这画总做得到罢?”
君兮道:“左右不是东海龙王在为难陛下与西海龙王那对有情人,陛下将他怼回去便是。”
夫殷合手,“那麻烦君兮你替我想想方才那问题的答案罢。”
君兮一窒。
夫殷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摇摇头起身,去后园练剑了。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木兮与君兮如临大敌,向来只候在偏殿等夫殷下朝归来的两人换了正装,一左一右守在了夫殷身旁,警惕着周围动向。
临上殿时,夫殷终于忍不住说了句:“我原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们二人闹这样大的阵仗,倒让我记得清清楚楚了。”
木兮问:“那陛下想他时,心里可还酸疼酸疼的?”
夫殷白她一眼,“你再乱说话,我便让你也酸疼酸疼一番。”
木兮闭了嘴。
夫殷看一眼君兮,君兮立刻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示意自己不会说话,夫殷的视线便轻掠了过去。
殿前的仙官宣了朝,夫殷一理袖摆,昂首踏入大殿,木兮与君兮跟随在后,不动声色的打量起了殿下的诸位仙家。
“啊。”君兮小声的惊了声。
木兮神色一凛,顺着君兮视线看去,便看见了右后方的角落处站了个人,身着藏青色朝服,正双眼一眨不眨的直看着阶上的帝王。
“糟糕。”木兮心叫了声,她与木兮千防万防,偏偏忘了泰恒也列入了仙籍可以上朝面见帝君。
这凤凰数百年也不见他上几次朝,这次一放出来倒直奔着朝堂来了。
夫殷倒是未察觉殿上多了个人,两位龙王就站在下手最近的位置上,夫殷满心注意力都落在了他两人身上,生怕两位龙王将家事闹上朝堂,让他收不了场。
三人各怀心思,下朝之后木兮立刻领着夫殷去了书房,君兮则留下来负责筛选要私下面见夫殷的仙君,避着泰恒偷溜进去。
君兮一边与仙家们说着话,一边注意人群中的凤凰,见泰恒转身出了仙宫,才放下心来。
午膳过后,君兮与木兮两人守在夫殷身边,伺候夫殷批阅奏章,批至一半,木兮忽得按住了夫殷的手,夺了他刚拿起的奏章。
夫殷皱眉,“木兮!”
木兮指着封口处的图纹,“是蓬梧岛的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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