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狐狸
宇文猛察觉到漠尘的不安分,不过这次他倒没阻止漠尘趴在他肩上回头看人,甚至还微微勾起了唇角:“那多谢了。”
“不客气。”素白如烟的纱帐又飘了两下。
那里头一有人声传出,纱帐便会随之飘起,漠尘眯着眼睛仔细看着里面,见那纱帐里头真的只放了一张矮塌,矮塌上堆着一摊黑色的衣服和些许肉色的东西,就是没有半个人影,但是里头真的有人在说话。
而就在漠尘憷得连身上的毛毛都立起的时候,人声又传出了:“嗯?不过我还闻到了其他人的气息,你带别人过来了吗?”
漠尘缩在宇文猛的怀里,闻言马上对着宇文猛摇头,两只爪子也快速地摆动着,示意宇文猛千万不要暴露他的存在。
宇文猛见状便挑眉道:“没有。”
“噢……”之前漠尘听着还觉得轻灵动人的声音,这会儿就变得阴森可怖了,“镜子就在西南角,我好久没用它了,可能有些灰。”
宇文猛顺着秦鹤指的方向找去,终于在冥王殿最西南的角落里看到了那面溯生镜,而镜子也不能用有些灰来形容,它整个镜面几乎都被灰尘给盖住了,走到面前什么也照不出来,宇文猛还得给它掐个去尘诀才能用。
不过在镜面清理干净后,宇文猛却没有站在溯生镜面前,而是站在侧边,确保镜子照不到自己后把漠尘放了下来,小声对他说:“去看吧。”
漠尘闻言只以为宇文猛是让他先看,便喜滋滋地走近溯生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然而镜子里倒映出的还是一只白生生的小雪狐,除了黑眸黑鼻外全身没有一丝杂色,圆滚滚像是团绒雪球,漠尘朝左边歪歪头,镜子的小狐狸也跟着它一块偏头。
“将军,这镜子没有什么不同呀。”漠尘奇怪地伸出右爪,朝着镜面碰去。
镜中的小狐狸也伸出爪子,和漠尘的右爪对在一块,但是漠尘只感觉自己的肉垫碰到了冰凉的镜面,那镜子寒气森然,一触到漠尘就打了个抖,和镜中的小狐狸一样。于是漠尘便回头朝宇文猛喊道:“将军,难道我前世也是一只小雪狐吗?”
宇文猛虽然没有站在溯生镜面前,可是镜子里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在漠尘回头喊他的刹那,镜子的小狐狸也跟着回头,就像是在喊身后的人。
一切看着都像是镜外的倒影似的,唯一不同是镜子里的小狐狸背后是茫茫的一片白,而镜外的漠尘身后是昏暗无光的冥王阴殿。
可是宇文猛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皱了皱眉,垂着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最后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松开,也迈步走到镜前。
镜子里,随着宇文猛的进入也很快出现一抹黑色的身影,那是穿着玄色戎装的宇文猛,脸上有道自眉间斜至下颌的疤痕,肩上落着些雪白的雪,然而镜外的宇文猛却是穿着赭红衣裳的,面容光洁无疤。
宇文猛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镜中的那个宇文猛微微笑着,张唇说了几句话,随后捧着小狐狸的前肢将其抱起,而小狐狸笑锝眯起了眼睛,左爪还不依不饶地伸着,要去拨面前的东西,镜面随着那只小狐乱动的指尖和男人肩头落下的雪片而泛起一些涟漪。
宇文猛这才发现,在镜子外,他和漠尘看的是溯生镜,而溯生镜里,男人和小狐狸看的是一汪雪山间的不冻积水——镜中和镜外,一直都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只是不知道,那到底是漠尘的前世,还是他的,亦或是……他们两个的。
漠尘不知道宇文猛内心的震动,他还在原地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宇文猛,根本没回头看过一眼身后的溯生镜,而他见宇文猛不说话,还朝前走了几步去抱他的小腿,怕扰了冥王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小声地唤他:“将军,你在看什么呢?”
宇文猛没有应声,漠尘这时才回头才溯生镜望去,可是镜子里的男人早已抱着小狐狸离开,于是漠尘只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雪。
“咦?我怎么不见了?”漠尘睁大了眼睛又扑到镜前细看。
毕竟他身上的毛色太白了,如果他在隆冬雪地里闭上眼睛,再把唯一还带着颜色的黑鼻头藏进尾巴里,白白的一团陷在雪地里,不仔细看说不定还真的发现不了。
宇文猛垂眸望着镜前的漠尘,喉结滚动两下——他早该发现不同的,镜外的漠尘狐毛还没长齐啊,镜子里的雪狐分明有一身蓬松绵密的白狐毛。
骨墨说的没错,溯生镜是能照出人的前世,只能窥见前世的一角。如今他们已经照过一次溯生镜了,就算在看也无法再看出些别的。
宇文猛闭了闭眼睛,正欲在睁眼后和漠尘说他们走吧。
可就在他闭眼的这短短一息内,宇文猛却听见漠尘“嗷唧”的惨叫一声。
而和他叫声同时出现的,还有冥王秦鹤的声音——
“宇文将军,你在看什——哎呀!我踩到了什么!老鼠吗?”
秦鹤轻柔温雅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措起来,宇文猛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面前有件黑色衣裳慌乱地动着,而原本趴在溯生镜前的漠尘这会儿已经蹿到了他的身后,抱着被踩到的尾巴瑟瑟发抖。
“呜……”
漠尘这会又痛又怕,眼睛都红了,因为他被一件黑衣裳踩了尾巴!
真的就是一件黑衣裳,衣裳领口之上没有头,袖口外头也没有手,衣摆倒是长长地垂到地上,约莫就是这衣摆踩了他的尾巴。
宇文猛回过神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将漠尘抱进怀里。
而被冥王吓到的小狐狸一沾上他的衣衫,马上就扑腾着四肢往他怀里钻。
秦鹤这时也看清了宇文猛怀里抱着的这一团雪白的小东西,定神一看发现居然是只雪狐。
在宇文猛和漠尘来冥王殿的时候,秦鹤正在纱帐里试天界秀坊的天女们刚刚送来的新仙衣,可是地府所有的镜子都照不出他的身影,他也不知道新衣合不合身,恰好这时来了个宇文猛,秦鹤便想让他帮自己看看,就朝着站在溯生镜面前的宇文猛走去。
可是他稍微靠近一些,就看见宇文猛虽然站在溯生镜面前,可是溯生镜却是雪白的一片里面什么也没有,一边奇怪,又一边羞赧是不是自己好久没打理溯生镜,那灰积的太厚了照不清人。
秦鹤心里这样想着,所以全然没注意趴在雪白镜面之前同样雪白的漠尘,结果凑近后一脚就踩上了小狐狸的尾巴。
第52章
落脚时那软软的异样触感和漠尘的叫声都让秦鹤愣了下, 差点以为自己踩到的是老鼠。
“哎呀!”不过等看清漠尘的样子后他就放下心了, “居然有客人。”
宇文猛先前可是和他说没有旁人同他一块来的, 更何况以秦鹤现在的模样来看,他也确实没有“眼睛”来注意脚下的小狐狸。
秦鹤望着这团陌生的小雪狐,疑惑道:“宇文将军……你不是说没别人吗?”
他要是早知道有客人,说什么也会好好地穿着皮出来见人的。
宇文猛闻言勾勾唇角, 像是没发现小狐狸颤栗发抖的样子, 举着他的前肢将其从怀里抱出,面色不改道:“这是漠尘, 我的小夫君, 不能算是别人。漠尘, 这位是冥王秦鹤,我的挚友。”
这话听上去坡像诡辩, 要是落在别人耳中还不知道会怎样想,不过秦鹤却觉得也算在理。况且他因为这般迥异的模样,又常年身处地府,地府人人畏惧他,天界他又没什么相熟的人,只有和他情况类似的宇文猛相熟。此刻听见宇文猛承认自己为“挚友”,他便大度地不计较这事, 摆摆手道:“也是, 漠尘小友既是宇文将军的夫君, 便就是我秦鹤的朋友, 自然算不得别人。”
宇文猛自称漠尘是他的夫君, 这话要是被来阎王殿上的那群守卫听见,恐怕要比瞧见宇文猛穿红衣还要震惊,可是秦鹤听着却没觉得哪不对,毕竟除了死人的事和新衣裳好不好看以外,他对世间的一切都不上心。
不过秦鹤豁达的模样在漠尘看来,就是一件黑色的衣裳挥舞着宽大的袖摆,乍一看就像是一具会动的无头尸体,于是漠尘抱着自己被踩痛的尾巴尖,颤着声小心道道:“漠尘见过冥王大人……”‘
说完就小幅度地挣动着,微微回头眼巴巴地望着宇文猛,还伸开两条前肢,希望男人能把自己重新抱回怀里。
宇文猛这才满意地噙着笑将漠尘抱回自己怀中,轻轻抚着他地脊背算是安慰。
而秦鹤见小狐狸怯怯地缩在宇文猛怀里怕自己怕的要命,只敢从男人的臂间偷偷地觑他,秦鹤便马上朝素白纱帐走去,想要把自己皮肉拿来穿上。
但是这一幕落在漠尘眼中,依旧还是件黑色衣裳凭空飘着,等他看到黑色衣裳飘到纱帐处,拿起一堆肉色不知是些什么东西的物体往衣裳里塞时简直都快晕过去了。
所以哪怕后来秦鹤穿好了他的皮,眉眼精致稠丽,笑容温柔儒雅一副全然无害地样子走到他面前,漠尘也还是怕得连耳朵都贴压到了脑袋上,颤颤巍巍战战兢兢的模样又怂又可怜,甚至都叫宇文猛生出了点故意这样吓小狐狸的愧疚之心。
没错,宇文猛就是故意的。
他一开始就是有意不让秦鹤知道还有旁人的,因为秦鹤在熟人面前是懒得穿皮的,说什么他容貌昳丽,看着又太过无害温柔,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他原先就是不打算告诉秦鹤小狐狸也来了的。
毕竟若是秦鹤知道他带了漠尘过来,说什么也要把皮穿得整齐妥帖才肯出现。
谁知小狐狸自己就怕秦鹤,要他瞒着这件事,阴差阳错之中把自己给坑了。
秦鹤看漠尘在自己穿好皮后仍是怯怯,倒也不恼,柔和地笑着站远了些和宇文猛说话:“宇文将军,抱歉,你夫君好像被我吓到了。”
宇文猛又把漠尘抱紧了些道:“漠尘是有些胆小。”
秦鹤双手负在身后,在和宇文猛说话时悄悄地把自己的指头扳直,这才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下颌,开口道:“我以后还是好好穿着皮吧。哦对了,我刚刚看到溯生镜中一片雪白,宇文将军已经看到你想看的东西了吗?”
宇文猛闻言微顿,垂下眼眸道:“看到了。”
秦鹤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溯生镜所显现的东西一定超乎了他的预料,这种感觉秦鹤完全能够理解,因为宇文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他极为相似,便道:“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听见秦鹤这话,宇文猛忽地抬眸看向他,问道:“那冥王知道枉死城如何去吗?”
宇文猛没再喊秦鹤的名字,而是用了敬称,这叫秦鹤微微怔了一瞬,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说:“不知。”
宇文猛勾着唇但笑不语,邃黑的双目深深地望着秦鹤。
“你想知道前世的事,我的镜子不是借你用了吗?”秦鹤知道他不信,叹了口气又道,“而且你以前不是一点儿也不好奇前世的事吗?怎么现在忽然又想知道了?”
宇文猛沉默着没有说话,最后道:“秦鹤,那你知道你神魂肉身分离之前的事吗?”
“这个当然知道啊,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吗?”秦鹤笑着反问他,继而挑起眉梢道,“不过你确实没和我说过你为何要分神化身。但作为你的挚友,我还是得劝你一劝,那些事知不知道都没什么区别,你总不可能重回那时,完成未完成的事。”
“也是,多谢了。”宇文猛也笑了起来,“我该走了,等我和漠尘成亲时请你喝喜酒。”
“好啊。”秦鹤对着宇文猛怀里悄悄看他的小狐狸扬起手,真准备挥手道别,可是大概是皮没穿好,所以那手一下就像是没骨头似的折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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