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体回收法则
此时顾齐和王修远,就像无垠海域中两片不知疲惫的航帆,因不期而遇而惊喜万分,因志同道合而勇气倍增。
“他们终于说上话了,而且感觉……非常聊得来。”余砚身处傅见驰的结界中,他们就在旁边的石凳上坐着听那两人的对话。
见他后半句低头思考了良久的模样,傅见驰冷声道:“你想说的,是‘投契’?”
“对,就是这个。”余砚双眼亮起一瞬的光芒,又转头看顾齐和王修远,若有所思,“不过,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哪里奇怪?”
“现在还说不上来,傅先生,你说他们会成为朋友吗?”
傅见驰沉吟,“如果说过一次话就算朋友的话,那么他们今晚过后就是朋友。”
“条件就这么简单?”
“人类的感情脆弱又复杂,对朋友的定义各不相同,我想你应该清楚。”
回想起以往游魂生前经历的种种,再匪夷所思,再不堪一击的友情比比皆是,余砚习惯了人类瞬息万变的脸孔,所以他才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兴趣,总是略显淡漠地看着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我希望他们能成为朋友。”
余砚发出真实的感慨,傅见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他却不以为然,嘴角勾起柔和的笑容,趁上司发怔间,大着胆子试探问道:“傅先生呢?傅先生的朋友只有任叔吗?”
“他算一个。”
余砚紧抿着唇笑道:“那就是说还有其他人了。”
傅见驰皱眉,眼神恢复一片幽寒,盯着身边的人,提醒道:“你现在是在工作,不要关心不该关心的事。”
“我知道了,对不起。”还未扬起的唇角垮下,余砚垂眸,掩盖心中升起的一丝失落。
容纳两人空间的结界瞬间变得冰冷,冥界的上司下属分别一言不发,直视着面前形成反差、相谈甚欢的人类。
☆、第 9 章
“这样说起来,我们各自花费在学习上的时间其实差不多。”
顾齐道:“之前我还以为你能一直拿第一名,绝大程度是因为天赋关系。”
“哈哈,哪有那么幸运的事,如果不是因为喜欢篮球和长跑,我也不会去参加那些活动,结果往往在家里花费做题的时间更多。”
说到这,顾齐才想起对方放学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便道:“时间不早了,耽误了你回家,不好意思。”
“也就这一会的时间。”王修远把手插入裤袋,临走前问道:“之前你约我在这里见面时不是说有事要说么,是什么?”
“…..”顾齐欲言又止,其实根本没什么事,他该如何跟对方解释?
王修远微笑推测道:“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顾齐想了想,道:“可以这么说。”毕竟他接近王修远的确有一定目的因素,
“是什么?你说,我一定尽力帮你。”
英气的眉透出一贯的认真,顾齐不会说谎编故事,实话实说道:“现在只有你能看到我,来接我的死神说,只有跟你做朋友,我才能离开学校,去转世投胎。”
没有解释为何只有王修远才能看到他的灵体,也掩去了为什么是“做朋友”这个奇怪的理论。
王修远听后笑道:“你能转世投胎就好,这个条件很简单,我们现在应该就算朋友了吧?”
顾齐立刻道:“当然。”
“那你什么时候会离开?”
“这个我也就知道了……”顾齐突然觉得有点怪异,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好吧,你离开的时候和我说声。”
“我会的。”
两人道别,顾齐站在路灯下看渐远的背影,心中微妙的感觉更加浓郁,这让他不禁问自己——跟王修远做朋友真的就可以放下心结?生前的渴望……只有这么简单吗?
“刚刚你们一直在说话,很合得来。”余砚突然出现在顾齐身后。
顾齐转身,看到撤掉结界和余砚一起现身的傅见驰,才突然清醒,道:“你、你也是死神?”
“对,他是我的上司。”余砚帮一向冷漠的傅先生解释。
“哦。”习惯了跟余砚单独相处的顾齐,一时被傅见驰强大的冰山气场所震慑,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傅见驰毫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停留在余砚脸上才有依稀温度。
“我会好好工作的。”余砚小声对他的上司保证。
青年抬手轻挥,身影消失在原地。
“这么厉害?!这才是真正的死神!”顾齐惊呆了,上前几步跑到傅见驰消失的空地打转。
“不要再转了。”余砚回到石凳上坐着,看向一脸兴奋的顾齐:“已经跟王修远成为朋友了,接下来要做怎么做,你想过没有?”
“这难道不是我该问你的吗?”顾齐抬头,走过来坐在旁边,“之前跟我说做朋友的也是你,我可没有说过以前的心愿就是成为他的朋友,虽然我确实没什么朋友。”
对于顾齐急于撇开这个先前得出的结论,余砚没有半点气恼,他习以为常,平静地说:“跟他做朋友只是第一步,后来怎么做就看自己了。”
斑驳水龙头祛除凛凛锈迹,只要一打来,就是顺应而来的情感倾泻。余砚大部分时候只需要负责找出病痛点,剩下的,皆由事态向着亡灵内心深处的脉络发展。
今天王修远没有像以往那样,一下课就收拾东西走到后门的位置,他被一道老师特意布置给他的数学题绊住了,花费一点时间才解开。
放下笔时,发现空荡荡的教室,显得异常寂静。他站起身往后看,果然有一只蓝白校服手肘映入眼中,王修远走过去,才知道对方正趴在桌上睡觉。
两手相叠作枕,姚毓侧着头,一边脸略有变形地贴在手臂上,似乎睡得很熟,软细的头发零散地搭在额前,在余晖中柔和闪耀,像极了童年的毛绒玩具,让王修远忍不住想去触摸。
不过这个奇怪的念头在刚升起时就被抑制了,他轻声拉过凳子在旁边坐下,等了一会姚毓才揉揉发酸的手臂醒来。
“你、你……”姚毓看到王修远,瞪大双眼,一瞬间瞌睡全醒了。
“我也是刚坐下,没有等很久。”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之间产生的默契和了解,已经足够王修远根据一两个字就能推测对方的话了。
“我…..”
“没关心,看出来你很累,趁这个时间睡一下更好,等下晚自习才有精神。”除了体育课强制的运动,王修远几乎没有看过不戴眼镜的姚毓,见对方满脸不自然视线移到别处的样子,故意逗他:“不过,你刚刚睡觉打呼,把教室里仅有的几个人都吵走了。”
姚毓微微张开嘴巴,发出细小的惊讶之声。
见他紧锁眉头有些慌乱的样子,王修远笑逐颜开:“我逗你的,你睡觉很安静。”
习惯了熟悉后对方的玩笑话,姚毓只是默默看了王修远一眼,就转过头去拿放在高叠书本上的眼镜,未料晚了一步,自己的眼镜被另一只强韧手臂夺走。
“这个眼镜多少度?”王修远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不由分说架在自己鼻梁上,他看向前方不远处,又转过头看姚毓,道:“跟我没戴时一样啊。”
“一、一百度。”姚毓回答,同时也打量着对方,那副被很多人吐槽过“土得掉渣”的无边眼镜,戴在身边少年身上意外相称,朝气英容平添上几分文雅,似乎连那双剑眉之下的眼眸都变得柔和了。
“笑什么?我戴眼镜是不是很奇怪?”王修远不明所以看着这个打量他后又笑起来的人。
姚毓摇头,便伸手从他鼻梁上取下眼镜自己戴好,一瞬间露出安心的表情,就像找到了家门的钥匙。
“其实你没必要戴眼镜,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姚毓低头打开自己写了一半的习题册,支吾道:“习惯、了……”
“习惯可以改,你坐的位置离黑板有点远,上课时戴一下,下课或者放假回家完全没有必要戴累赘的眼镜,而且经常戴会导致视力逐渐下降,到时候你就真变成近视了。”
他一番设身处地为姚毓考虑的言论,使当事人内心动摇,原本因口吃自卑,害怕与人接触的少年,开始认真思考选择戴眼镜逃避众人目光的决定,是否会影响自己长期视力和今后的生活。
想到其他同学和老师,在和他交谈不到五句话,便露出的那种轻蔑烦躁的眼神,就感到难以言喻的紧张和失落,这种狼狈时常让他想要逃离,躲得远远的。坐在靠近墙角的位置,全部堆在课桌上的书本练习册,与人对视时隔着的一层薄薄镜片,这些……都是他的安全屏障,隔绝外界的无声嘲弄,笨拙地使自己隐形。
但此时凝视着面前的人,姚毓心中却燃起了一点星火般的温度,他回应对方刚才的建议:“好。”
“哼。”顾齐扭过头不再看向教室。
余砚看着发出冷哼的他,问道:“你看到王修远和别人关系好,不高兴了吗?”
“怎么可能,你瞎说什么!”趴在栏杆上的顾齐抬起脖子,反问道:“我跟他不过是普通朋友,为什么因为这个不高兴?”
“这也是我的问题。”余砚冷静分析起来,“你和王修远这段时间的友谊维护得很好,照理说余愿已了,你的身体开始变质才对。”
通过之前和顾齐谈话中窥到的内心想法,余砚一直以为,只要让王修远成为亡灵的朋友就可以,虽然过程中也渐渐发现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异样的关键点。
看着顾齐郁闷的脸,余砚回想到那次让对方说王修远相关事情时的表情,不禁道:“你的灵体状态还没有变得透明,就代表你想要的,并不只是友情……”
“闭嘴。”顾齐出声打断他,顿了顿又想不出其他话,便甩手离去。
留下余砚,望着教室里的身影出神,正巧遇上抬起头王修远的视线。
他们因顾齐的原因也经常见面,王修远把他当做熟识,礼貌地朝他招了招手,便继续和身边的人说话。
“在看什么?刚才我讲的这个知识点明白了吧?”
姚毓诚实地说:“不明、明白。”
“笨蛋。”王修远拿笔笑着吐出这句话,随即意识到不妥,道:“我说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