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仇人画风不对
原本属于林夫人的那盏命灯早就已经熄灭多年,但上面却纤尘不染,黄铜雕铸的纹路依旧熠熠生辉,一看便知是有人时常拂拭打扫的。
殷承宇默默地点燃了一炷香,挨着林修然并排跪下,恭恭敬敬地给林夫人上了一炷香。
林修然低下头,心中默念道:“阿娘,这是我心悦之人,阿爹已经见过的,孩儿今日带来,给阿娘也见一见。若是日后能与师兄结为道侣,还望阿娘在天之灵庇佑。”
窗外一声惊雷霹雳,乌云层层叠叠地堆积了起来,没过多久,便是一阵急雨,太阳已经完全被乌云遮挡,豆大的雨点溅在地上,掀起片片尘烟。
殷承宇眸色深沉地看着林修然,待他起身之后才一同站了起来,轻声道:“走吗?”
整个林家范围内都有阵法护持,少有这般惊瀑落雨的时候。但凡修士,多半都讲究个“天人合一”,这种反常的大雨,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据守在门外的护卫说,林茂之果然如往年一般将自己独自锁在院中,林修然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有些压抑,林修然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并未多言,只执了他的手一同走了出去,另一只手则撑起伞来。
这雨势虽大,但林修然其实可以用灵力隔绝出一道屏障来,并不用担心雨水溅在身上,但殷承宇还是用伞把林修然遮得严严实实,生怕他被雨水淋湿着凉。
随从们远远地缀在林修然身后十步左右的地方,行进之间步伐整齐不闻半点声音,足见训练有素。殷承宇牵着林修然在滂沱疾雨中缓慢前行,忖度许久,才终于开口。
“修然,我八岁那年,正是顽皮的时候,每日上蹿下跳从无定性,那日我与几个堂兄弟打了一架,下手重了些,父亲大怒之下罚我去跪一夜的祠堂,我在祠堂里迷迷糊糊睡了半夜,觉得无聊,便翻窗溜出去玩了。”
“我才溜出去没多久,便听见院中一片嘈杂喧闹之声,我那时年纪小,尚不懂事,还以为是父亲知道我逃出去了,在满院子抓我,我怕又被他罚,便跑去了母亲的院中,想让母亲替我求情。”
“可我见到母亲时,一向雍容的她却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她将我推进暗道中,嘱咐我无论如何也不许出声,我虽懵懂,却也觉得事情不对,惊慌万分,但暗道被母亲封死,我只能在缝隙中亲眼看见家中亲人血流成河,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殷氏覆灭,往日里交好的诸多世家都急着来瓜分残存的法宝资源,甚至连往日我最看不起的散修都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去父亲母亲的卧房中翻箱倒柜,我在密道中强撑了近半月,奄奄一息之际,才被人带回了杨家。”
这是殷承宇头一次对他说当初灭门之事,林修然心中有愧,只听到一半,便已经双目泛红。
殷承宇依旧自顾自地道:“殷家虽说比不得林家门第高深,但我也是一族少主,何曾忍受过寄人篱下的滋味?我那时心中所想,唯有‘报仇’二字,我见行凶者中有林家的人,便暗下决心,将来总有一日要血债血偿。”
“可是后来,我遇见了你。”
作品正文卷 第55章
第55章
殷承宇冷眼扫向一旁远远站着的仆从们,不再掩饰,而是大大方方地布下隔音的阵发,将自己和林修然笼罩其中。
林修然其实有些不大明白殷承宇为何突发感慨,但仍旧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
“修然,你此番不顾之前身中诅咒之事,执意要下山,可是因为当年之事,已经有了眉目?”
他这话说得语气十分轻巧,可林修然却差点给吓出一身冷汗来,倒是殷承宇看他这副惊讶紧张的样子,唇角轻巧,漾起笑意:“你这副样子是做什么?伯父身为林家家主,手头上得用的人必定是比我多的,可当年之事,毕竟唯有我才是亲历者。原本我想凭借一己之力查清当年事情,但现在看来……”
殷承宇扶住林修然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笑意不减:“林家内部,可是有人觊觎伯父的位置?”
“师兄慎言!”林修然失口喊道,旋即又迅速反应了过来。
林修然心情其实有些复杂,不管是谁,突然发现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中还需要步步为营、平日里和蔼可亲的长辈可能随时就会捅你一刀,只怕心里都好受不到哪里去,殷承宇这么大咧咧地讲出来,无异于当面接人伤疤。
但眼下毕竟不是伤怀感慨的时候,林修然只恨恨地瞪了殷承宇一眼,尽管有隔音阵法,但还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旁人听见:“待回去之后,我去带你见父亲。”
殷承宇“嗯”了一声,顺势便把林修然拽进自己怀里抱住,偏过头侧脸对着他,一副暧昧缱绻的样子。
“这个时候你发什么情?”林修然咬牙切齿地道。
“别动!”殷承宇道,“平白无故布下隔音阵发容易惹人怀疑,至少做个样子给他们看看,你这般不配合,若是有人起了疑心,可怎么办?”
林修然瞬间炸毛:“你这就不会让人起疑心了?”
“道侣之间说些情话,旁人自然是不会怀疑的。”
殷承宇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情意绵绵,林修然等他抱够了,才面红耳赤地推开了他,狠狠地道:“师兄你是故意的吧?若真的怕旁人怀疑,怎么不回去之后再说!”
殷承宇见自己的这点心思被他识破,也不再找什么旁的借口,朗声大笑起来,撤去了阵法,抓着林修然的手一同离去了。
直到第二日晨间,林茂之才从院中出来,林修然猜测他又是一夜未眠,但好在以林茂之的修为来说,睡眠早已并非必要,不休不眠也并无妨碍。
殷承宇原本除了林修然谁都不信,但那日林修然与林茂之单独叙话时,他仗着林修然对他毫不设防,在林修然衣襟里夹了一只百足精心饲养的传音虫,将林茂之与林修然的对话听了个彻底。
再加上之前百足那边传来的消息,林家的情形究竟如何,他便也差不多能猜出个大概了。
像林茂之这种久居上位者,自有一番玲珑心思,话说太满引人怀疑,话藏太多又不显诚意,好在殷承宇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也不指望这么一次接触就能把林茂之跟他绑在同一条船上,二人相谈一场,互相套了些话去,再加上又有林修然在一旁帮着说话,也算宾主尽欢。
“修然,你去将前几年得来的那盏碎玉拢月灯取来。”林茂之捧起茶盏轻抿一口,光明正大地要把自家儿子支开。林修然看了眼殷承宇,吞吞吐吐很不情愿地想让门口护卫去走一趟,但却被林茂之拦住了。
“小小年纪总是缩着不动做什么,你去走一趟看看,阿爹又不会吃了你师兄。”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林修然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腾出地方让林茂之和殷承宇单独说话,很是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殷承宇一眼,恨不得一步三回头地先离开了。
林修然一走,林茂之便挥手布下了隔音法阵,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吾原以为小友不过弱冠稚龄,现在看来,只怕是想岔了。”
殷承宇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差点就没再继续维持住,直觉林茂之这话另有所指,可他再三审视,都未发现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何况他并非夺舍,就算是直接上来探查,也绝对不会查出半点异常。
林茂之似乎是看出了殷承宇心中所想,笑道:“能从灭门惨案中逃脱,必定是有过人之处,既然是修然看中的人,吾也不会多问,昔年之事本就是林家有愧于你,吾自会相助,但若有朝一日你对修然不利,我林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得了这般变相的保证,殷承宇简直大喜过望,郑重其事地向林茂之保证道:“修然筑基宴时,晚辈便曾以心头血起誓,直至今日,也从未后悔,赤诚丹心,天地为鉴。”
林修然在外面抓心挠肝地等了许久,一来是担心林茂之忌惮殷承宇的身份,二来也怕殷承宇因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会失去理智冲撞了林茂之,几番纠结之下,差点都没忍住直接闯了进去,至于碎玉拢月灯,早就被他忘在了脑后。
他在外面等得度秒如年,里面二人却又不紧不慢聊了许久,林茂之这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撤去了阵法,扬声道:“修然,东西取回来了么?”
阵法一撤下,林修然便急不可耐地冲了进去,见殷承宇脸色尚且不错,看样子一切都还顺利,刚松下口气安下了心,听他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那盏灯的事情。
“啊?”林修然满脸讶然,“还真的要去拿东西啊?”
林茂之没甚好气地扫了林修然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以为让你拿东西是干什么去的?碎玉拢月灯是当年柳家珍宝密藏,可清心明性祛除心魔,为父与你师兄一见如故,便赠与他了。”
柳家远居海上,来往不便,正因如此,虽说东海柳家声名赫赫白玉为砖珍珠为尘,但在中原一带却鲜少有人亲眼见过,因此显得神秘的很。
林修然倒是眼睛一亮,柳家是他外家,这么说来……这碎玉拢月灯,很有可能就是当年他娘的陪嫁了?他心中涌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兴高采烈地跑去将这灯取来。
碎玉拢月灯完美体现了柳家钱多任性的审美,灯罩是用冰蚕丝缕缀上的东海琉璃贝,甚至连装饰用的流苏都是用细小的鲛珠穿起来的,尽管尚未点燃,却已经熠熠生辉。
“回去之后自行炼化,若无旁事,你二人自便吧。”
见林茂之没有再与他们叙话的意思,殷承宇礼数周全地躬身谢过之后便拉着林修然先行离开了。林修然自从下山之后一直心中烦闷得很,修炼也静不下心来,虽说表面上仍是与往常无异,但殷承宇却看得清楚,眼下见他终于兴致好了些,便索性主动拉着他,想要好好放松一日。
“前几日未曾游览尽兴,修然今日若是再没有别的安排,便带师兄再去游玩一番可好?”
林修安眼下不在,没了破坏气氛的人,林修然自然是求之不得。鸣鹤山上一向饮食清淡,殷承宇虽说经常弄些野味来加餐解馋,但毕竟他不善烹调,林修然也只会那么几样菜式,早在下山之初,林修然便已经打算带殷承宇来西河郡中好好改善一下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