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
“……你想看看宇宙吗?”乔德说。
张骆驼迟疑地咬住了嘴唇,接着,他很轻,很慢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不想回火星那我们就不回,但是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月球。”他轻声说,“也许——我们还可以去宇宙里看看。”
他们再次凝望着对方,这一次,没有人移开眼睛。
第二天早上,他们调头,回到了那个旁边停靠了宇宙飞船的撤离区。
“你们怎么调头了?是要自首吗?”阿煤不安地问道。
乔德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是的,而且我们会说你是主犯。”
当天晚上,他们在离飞船不远处的撤离区里居住了下来。那里像所有的撤离区一样,是一座微型城市,有公寓、街道、商店。
“我们如果要修理飞船的话,最好找一个地方住下来。”张骆驼对乔德说。
张骆驼找到了一座公寓,那里的门一踹就开,显然当年修建时不太用心。房间已经被时间的灰尘布满,但房间里的一切——电视、床、衣柜,都用纸裹挟起来。
他清扫了一下,感觉这里就像一个有人刚离开的地方。他在桌上找到了一张铺满灰尘的合影,是一家三口的,他们隔着遥远的时空对着他微笑,样子很亲切。他还在电视机抽屉里发现了一卷录影带,是某个电视剧,非常老,他几乎没听过,那画面显得很奇特。他把这个给了乔德看,乔德只看了它一眼,一下就明白过来。
“这是人类从地球撤退前拍摄的最后一部电视剧,叫《哪怕只拯救一只鸟》,拿来安抚还在撤离区呆着,没来得及去火星的人们。”乔德判断道,他朝左右望了望。
接着,在收拾完一切以后,他们默契地一起走到撤离区边缘处,那里,那架已经报废的宇宙飞船静静地躺着。张骆驼首先检查了那架飞船的状况一遍,实际上这比较容易,二十年前的宇宙飞船,张骆驼接触它不算太困难,尽管里面有些细小的部分张骆驼不是太懂,但总体他还是能把把握好。他检查那些零件的好坏、在零件群敏锐地发现丢失的螺丝,他用一张从公寓里翻出的纸,和一支已经不怎么能写的动的笔开始记录,记录下所有缺失或者损害的一切。在那天夜晚,他将这张纸交给了乔德。接着他拿着清洁工具,将飞船从里到外地清扫了一遍,最终那飞船变得光洁,从外观到椅子、操作台、地板。
太阳再次升起后,乔德拿着那张纸条,在城市里翻了一圈,他跑遍了那些已经废弃的零具店、加油站,将纸条里百分之八十的东西找齐了。
张骆驼开始修理这架宇宙飞船。但百分之八十远远不够用,张骆驼咬着牙,很伤脑筋。
他瞄准了他们两个的飞船。在乔德和阿煤的同意下,他在不伤害这艘飞船的运行情况下拆下一些零件,给宇宙飞船装上。
“你得考虑我怎么办。”阿煤嚷嚷道,“万一你把人工导航仪拆下了,我可能会死。”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没有意识。”
张骆驼想了想,找到了一个办法,他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一个小收音机,他把它改造了一番,接着将阿煤的零件装了进去,把麦克风转变成阿煤说话的硬件,这样阿煤就可以通过收音机和他们交流了,而且不用一直待在飞船里。
阿煤很喜欢这样,每天早上,张骆驼和乔德带他从公寓出发,他们一起穿过整座撤离区,到达宇宙飞船旁边,开始修理飞船,一直修理到晚上,他们再带着小收音机穿过撤离区,再回到他们临时居住的公寓。
“我感觉我是这个撤离区的主人。”阿煤兴奋地感叹道。
张骆驼进入了一种修理状态,白天,他几乎都守在这宇宙飞船旁,一点点地注入独属于它的力量,边接过乔德递过来的零件,和乔德聊天,说上一两句话。到了夜晚,他和乔德就留下那宇宙飞船,回到撤离区。撤离区里一个人也没有,但这里没有因此变得恐怖,张骆驼和乔德修好了电力设备,夜晚时分,他们会打开街头一些商铺的灯,让它们亮着,这座城市因此变得没那么孤独,而他们手牵着手,在这里走着,就像走在南坪的街头,身后是热闹的游戏广场。当它们不想在外面逛时,他们就回到公寓,读几本书,看一家三口的合影,或者会打开电视,将那部安抚还没有撤离的人们的电视剧看一遍。
《哪怕只拯救一只鸟》。张骆驼暗暗记下这部电视剧的名字。这是来自真人拍的电影,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想要找出他们和自己有什么区别。但是,当那些人流下眼泪,或者开始微笑,他清晰而困惑地认知到,他们看起来和他没什么差别。慢慢地,他看困了,就靠着乔德的肩膀,手搭在毛毛的肚皮上,听着来自阿煤的自言自语——“我喜欢这座城市”,他已经改“撤离区”改叫“城市”,缓缓睡去。
偶尔,他们会在这座城市里乱窜,淘很多东西,比如被丢弃的玩具、破破烂烂的世界地图、某张名字已经被糊掉的唱片,每淘到一件好玩的东西,张骆驼就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朝乔德摆摆手,乔德冷酷地点点头,但也忍不住随着他微笑起来。渐渐地,他们的疆域越扩越大,整个撤离区像是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天堂。
之所以是两个人,是因为阿煤开始渐渐地不再和他们一起,尽管他是这座城市里除开他们之外的,唯一可以对话的伙伴,张骆驼也时常和他说话,还有开玩笑,但最近越来越不这样了,因为自阿煤从飞船上觉醒,产生自我意识,从范柳手下救下张骆驼以来,他开始有了深刻变化,尽管他的性格还是和以往一样,没什么改变,但他的自我思考能力和意识越来越强,尤其是待在撤离区里,他和张骆驼还有乔德待在一起后。
他说他很喜爱这里,撤离区。
“因为这和重庆不同,有种平静而安详的气味。”他声称道,他最开始和张骆驼、乔德一起修理飞船,但是慢慢地,它开始希望张骆驼在修理飞船时将自己拎到撤离区中,他更愿意独自呆着,待在城市里的某个角落里,听属于这座城市的声音。
“我是这里的居民。”他甚至开始自豪地自称道,迷恋地为这座城市放起歌。
张骆驼有意识到这点,但他错误地估计了阿煤对这里的热爱程度,他以为阿煤只是喜欢这里,但他远远没想到阿煤能爱这里爱到像自己的家。他一直没有注意到这点,直到有次他和乔德又一次修理飞船,发现宇宙飞船的修理程度越来越好,再过不久它就能被重新启动时,他兴奋地将这个消息告诉阿煤,告诉他再过不久他们就能离开这里,进行星际旅行时。
阿煤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刻沉默下来,他甚至不再放歌,而是陷入久久的沉默。
张骆驼困惑地转过头去:“怎么了?”他风尘仆仆地,擦了一把头顶的汗。
过了许久,阿煤终于开口了。
“抱歉,我想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他说。
“什么意思?”张骆驼愣住了,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我恐怕不能和你们一起星际旅行了,我想留在这座城市里。”他说。
张骆驼愣住了,他反应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迟疑地说:“你一个人吗?”
阿煤毫不迟疑地说道:“我一个人。”
张骆驼又愣了一会儿。
“抱歉。”阿煤低沉地说,“但是我真的——”他愣了很久,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对这座城市的喜爱。
“我真的很喜欢这里。”他说道。
“但你住在哪里?”张骆驼放下收音机,担忧地和他说道,甚至不确定他能不能透过收音机看到他。
但阿煤的语气很轻松,他认真地回答道:“没关系的,当你们要走的那天,请把我在的收音机放在你们住的公寓里,我待在那里就好。”
张骆驼叹口气,小声地提醒他道:“但这里就会只剩你一个人了——”
他并不是非要阿煤陪他们去宇宙不可,但阿煤可能会孤独——这里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个鬼魂,当夜晚来临,整座城市的电力放满,灯光下只有星星和风。
阿煤沉吟道:“这正是我留下来的理由。因为这座城市完全孤独,所以我要留下来陪它。”
“而且。”他开玩笑地说,“到时候如果有人单枪匹马地闯进这里,我也能陪陪他,你们可以把我放在收音机内,到时候他可以听到我的歌声,不会太寂寞。”
事已至此,张骆驼没有挽回他的理由。
“要是你改变主意的的话,随时可以告诉我。”他叹口气,皱起眉。
“我们是朋友,永远。”他承诺道。
当天晚上,张骆驼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乔德。乔德愣了一下,但他没有很惊讶。
“这是他自己的做出的决定。”他说。
他们静静对视了一会儿,电视里,《哪怕只拯救一只鸟》正被播放。
张骆驼让自己靠在乔德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他们继续修理宇宙飞船,缓慢地,迟钝地,但是坚定地。
张骆驼经常会想起郑郑和芦幸,他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但当他看向夜空,那片像是会持续到永恒的夜空之星时,他直觉他们会很好,非常好,就像总有一天他们会把这座飞船修理好一样。乔德赞同他,他们一同望向一颗银光闪烁,如此尖锐的星星,他们管那颗叫北极星。
慢慢地,那宇宙飞船从残破不堪,到只有一些地方缺了零件。张骆驼狠下心来,从那架陪伴他们很久的飞船里扣下几个必要零件,镶嵌在宇宙飞船上,他听到宇宙飞船发出“叮”的一声,一抹蓝光闪过。
在北极星照耀下的一天夜晚,宇宙飞船终于被修理好了,当张骆驼试着将最后一个零件装进去,飞船的驾驶舱亮起来,发出像是机器转动的嗡鸣声。
张骆驼坐进去,看到开关发出可以运行的绿光。
他兴奋无比地叫来了乔德,张骆驼无法抑制他的喜悦之情,他咧开嘴,朝乔德笑了笑,他没有得到乔德回赠的笑容,却得到灰色眼睛里的,像是歌声一样的温柔。
他们开始为他们的星际旅行做准备,他们开始在撤离区乱转,翻遍每一家超市、零具店、加电站,还有一些大门敞开的公寓,试图找到任何能被他们的星际旅行所利用的东西。
他们开始和阿煤、这座城市告别。张骆驼愧疚地来到小收音机面前,取下人工导航仪里阿煤的芯片,阿煤已经习惯瞬间失去意识这种事,被取下时甚至没有吭一声。张骆驼捧着他,穿过街道和无人的商店,来到公寓中,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家三口放在储存柜里的另一个收音机,那已经非常破旧了,但张骆驼将它修理过,保证它能和最新的科技兼容,并且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有电量。在乔德的注视下,张骆驼轻轻地将芯片插入到那收音机里,很快地,在两秒之后,阿煤的声音高兴地响了起来,他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新家,收音机的提示灯随之蓝光闪动。
“这里很好。”他满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