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
他反应过来,将唱片取出,倒过盒子。一个东西掉在地上,闪着蓝光。
他弯下腰,捡起那个东西。它的质感很粗糙,感觉像塑料纸。看起来像是乔德落下的。张骆驼拿到眼前观察,他有些意外。
那是一颗方形的糖,被金线捆着,闪烁的蓝光是它外面的糖衣包装,它用了特殊的质地,糖纸发着亮光。他将它翻过身去,背后好像贴着一张纸。他起了身,走到亮一点的地方,依靠着灯光读着它。
上面写着,原料:不含花生。
张骆驼看着那张生产信息,抬起头,他的心突然猛烈地跳起来。他明白了。他抓起这颗糖,马上走到门边,把门打开,冲进走廊,但长廊上已空无一人,电梯的红色数码停止在九十六楼,乔德早就下去了,可能已经坐上了飞船。
他走回自己的屋子去,没关系,他记得他还有乔德的电话号码,好像放在修理桌上。他走过去,果然看到了它。号码写在纸上,五个数字。张骆驼将上面的数字默记了一遍,拿起了放在修理桌上的古董电话,念了一遍数字。“83650。”
“已经拨打,请耐心等待。”电话用甜美的女声回答道。接着,一个广告顺势插进来道:“害怕无缘无故地忘记东西吗?D-125型防止遗忘机器人诞生!”
忽然间,广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雨声,还有模糊的智能导航的声音。
“已进入灰雾,小心驾驶。”一片模糊的呼吸声洒在听筒。
“喂?”乔德的声音响起。
张骆驼深呼吸一口气:“是我,张骆驼。”他说道,有点结巴。
那一方的乔德像是愣住了。“警告,手动驾驶中,紧握方向盘,小心驾驶。”那面是导航仪的声音,张骆驼仿佛能感受到雨的冰冷,他知道夜间驾驶的感觉。
“是你?”过了一会儿,乔德才重复了一遍张骆驼的话。
“是的。”张骆驼说,他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说,他摊开手掌,看着手里的物体,蓝色的糖衣,亮片糖纸,方形糖,他清了清嗓子,说,“我刚刚看到了,你装在黑盒子里的糖。”
一片沉默,乔德没有反驳他。张骆驼能听到乔德那面隐隐的雷声,今晚零点过后有暴雨,他记得天气预报这样说的。他决定长话短说。他舔了舔唇,说:“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
“乔德,没关系。”他说。“我是说,过敏的那件事。”
他看不到乔德的表情,也没法知道乔德是怎么想的。良久,飞船划过的响声中,乔德说:“嗯。”像是从鼻孔里说出来似的,很不情愿,声音模糊。
张骆驼看向窗外,今夜的飞船不多,他猜测着乔德在哪片灰雾里,边说道:“还有……谢谢。”他低下头,握住糖,思索着,诚恳地说,这是他今天最想说的话,但他一直没说出口,他深呼吸一口气。“谢谢你在我过敏后送我到医院,叫来郑郑,帮我垫付了医药费,医药费之后我会通过公司打进你的电子账户里。”
他说完了,这次又是一片沉默,完全的沉默,在电话听筒里,张骆驼听不到乔德的声音,这一瞬间,只有电流的窜过声、巨大的雨落,穿过灰雾时偶尔出现的信号丢失的闪烁。张骆驼几乎觉得乔德不会回答了。
“不客气。”忽然地,电话那头的声音压过了那些音响,干巴巴地传递而来。
张骆驼坐到座位上,他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但没有谁想挂断电话。张骆驼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电话那头智能导航不断在提醒:朝右转,向下滑,要放什么歌吗?虚无缥缈的歌声隐隐约约地传入张骆驼的耳朵。张骆驼望着窗外,在巨大的雨水失落中思考。
“乔德。”他突然说。
那边滑过呼吸,良久。
“什么?”傲慢而冷淡的声音。
“我周一晚上想去唱片店逛逛,你要来吗?”
又是良久,张骆驼觉得时间要静止了,对面始终没有声音,只有雨声和电流声。这静止让张骆驼开始不安,也许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真的很荒谬,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他有些尴尬地咬住舌头,决定把话题岔到其他地方去,然后挂掉电话。但就在这时,哗啦啦的雨声中,那面,终于说道。
“下午五点,咖啡厅。”
接着电话被挂断了,只剩忙音。
张骆驼听着被挂断的电话。忙音三秒之后消失,接着电话开始播放几个新上市的玩具的广告。他深呼吸一口气,将电话放回原处,朝后一躺,全身仰进沙发里,眯起眼,看向窗外远处的广告牌,它很亮,几乎像灼烧。与之对比的是它旁边一个微弱的小圆点,它在发光,忽上忽下。
隐隐约约的“嗡嗡”声传入他耳朵,然后渐渐消逝。
他低下头,撕开宝蓝色的糖纸,咬住那颗糖。清新的柠檬味立刻在他的嘴巴里扩散开来,他咬着糖,用手拿起糖纸,让它在灯光下被映照出宝蓝色。他看着它,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第11章 老头儿唱片店(一)
星期一早上波澜无惊。张骆驼早上七点起来,坐电梯到九十六楼,在停船场为他的飞船加好油,然后起飞,一路直达公司。他和阿煤互道了再见,就下了飞船。他抬起头,空气一如既往地浓厚,卖橙子汽水的女孩在大屏幕上朝他眨了眨眼,转了个圈。
“绝对好喝。”她向他承诺道,张骆驼眯起眼,打量着她大大的黑色眼睛。
“嘿,骆驼。”一个轻快的女声说。张骆驼转过身,郑郑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她拿了杯番茄汁,歪着头,观察他的脸色,“过敏好了没?还需不需要吃药?我还想等会给你请假来着。”
“我昨天就好的差不多了,你加班的事完成了吗?”张骆驼笑着说,他注意到郑郑的脸色不太好,黑眼圈很重,看起来很疲惫,还有些闪烁而过的忐忑不安。
郑郑叹口气,朝他点点头:“昨天我提前走了,回家休息了一会儿。”
张骆驼疑惑指了指她的黑眼圈:“那你之后还是熬夜了?真稀奇,感觉不像你。”
郑郑仓惶地摸了摸下眼睑,睁大眼:“有黑眼圈吗?该死,今天我还没照过镜子!”
“发生了什么事吗?”张骆驼好奇地问道。他了解郑郑,她是那种即使公司倒闭她也不会熬夜,而是一觉睡到天明,第二天才决定如何生存的乐天派。
郑郑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但她马上不在意地耸耸肩。她摸出一片小镜子,用它照了照眼睛,接着“啪”地一声关掉镜子:“其实昨天晚上我很早就睡了,因为第二天要上班,结果半夜两点钟时来了个骚扰电话,一开口就是大笑,接着是‘仿造人去死吧!’之类的话,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头就把电话挂了,所以我后半夜没睡太好。”
“你该不会被被流星帮盯上了吧?”张骆驼怀疑地调侃道。
流星帮是个反仿造人的地下组织,很久之前盛行过,他们用科技的漏洞为自己的电话号码加密,常常在夜晚肆意打电话随机骚扰市民,宣传他们的主张,唾骂仿造人,他们深信整个都市已被仿造人控制。但后来重庆做了电话系统升级,屏蔽流星帮的强度增高了一倍,因此他们作恶的情况大大减少,但都市传说仍然为他们留下了一角,大街小巷上据传仍有残余成员仍然在夜间活动。
“你的笑话看起来还停留在20年前。”郑郑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啪”地一声关上镜子,自言自语道,“但要真的是他们,警察找不出来我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张骆驼忍不住笑起来,摇摇头:“警察会感谢你的。”郑郑的性子一如既往。
他们在公司门口分手,郑郑吃过早饭了,先上了电梯,她说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她看起来有些紧绷,张骆驼猜是因为连续加班的原因。他对她说了一声再见后继续在原地等待朝下的电梯。
墙上的公司介绍影像一闪一闪,张骆驼出于无聊,读着上面的文字。
“管理部首席人员。乔德。”上面写。乔德的脸被印在上面,面无表情,他的灰眼睛空洞而冷漠。
张骆驼看着他,眯起眼睛,难以想象昨晚他们还一起听过唱片,约定今天见面。
“下午五点半见。”他轻声对他说。
办公室里已来了不少人,他们坐在位子上,正在弥补玩具漏洞或修改方案,张骆驼记得最近的工作是开发型号为5600的玩具熊猫,它的外形已经初步定下来了,但人们仍然没有搞定内里的芯片,他们竭力突破一个技术难题。不过张骆驼不管这个,他负责弥补玩具缺漏,比如主人呼喊玩具名字,玩具却没有反应之类的系统错误——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客户把产品寄回来要求修理或者增添功能。
他松口气,略微轻松地走到自己的桌子面前,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桌上已经堆了五个色彩各异的盒子。主人把玩具装在公司特制盒里通过无人机寄过来,让他们修理。
张骆驼小心翼翼地取下最上面的一个,避免把它弄碎。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只平躺的玩具狗,它还没有被充电,一动不动,就像只逼真的毛绒玩具。主人提到的玩具漏洞被写在一旁的白色卡片上。
“它没有爱,我想要它给我爱。”粉红色的字迹,大大的感叹号,还有一个哭泣的表情。张骆驼猜也许是玩具的拥抱或聆听系统出了问题,这个很麻烦。他把电脑上的漏洞自查软件打开,用数据线将它和电玩具狗连接上,准备等软件找到问题才开工。
但两个小时后,自查软件查虫完毕,数据线亮起绿灯,朝他提示道:“没有发现任何漏洞!”这让张骆驼挺惊讶。他放下咖啡,皱着眉头上前去探查。这种情况很少出现,可能是漏洞过于微小,自查软件无法捕捉,他决定自己查一次。
而这是灾难的开始。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他埋头在玩具堆中,解刨硬件、查看每一个小小芯片,寻找漏洞,但结果永远是无功而返。三千二百个零件,他找了两千八百四十五个,每一个零件都完美无缺。
他得死扛到底。这是一个玩具修理员的基本素养。他喝了一大口咖啡,深呼吸口气,对自己发誓。
“砰砰。”
一阵敲打声像过时的□□猝不及防地打在他胸口。他猛然一怔,抬起头来。这声音将他从杂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左手方向,在他的斜对面,空旷而辽阔的灯光,乔德穿着风衣,冷酷的灰色眼睛,嘴唇紧闭。他的一只手靠在门上。他看到张骆驼看到他了,于是像啄木鸟似的,在门上再次轻轻敲了两下。砰砰。
张骆驼不自觉地将手中的玩具放下:“你怎么在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猛然朝办公室中央的时钟看去。上面分针和秒针重合,时间指向下午五点三十。中央时钟的下方,杂乱的玩具和设计图纸堆积在一起,发出呲呲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雨像激光枪打在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