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
床上一重,张骆驼抬起头,乔德坐在了他的床边:“感觉怎么样?”
张骆驼这才想起了手中的茶饮料,他赶紧埋头喝了一口,金属味,很苦,他皱起眉,差点咬到舌头,同时他又觉得这味道非常熟悉,他像是在这里喝过一次,范柳家的茶味道一直不怎么样。
“我没事了。”张骆驼揉着太阳穴,疑惑轮番轰炸着他的脑子。
“我们在哪里?”他说,干脆挑了最简单的一个问。他抬起头来,看向乔德,这才注意到他们之间隔得很近,乔德的脸就在眼前,他的脸颊苍白而瘦削,灰色的瞳孔色泽不均,和平时不太一样。
张骆驼感到微微的眩晕。
“范柳给我们安排的一个房间。”乔德说,接过了张骆驼的茶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张骆驼轻轻咬着舌头。范柳。乔德再次提到了他。
乔德的话让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但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为什么我们会在范柳家?……”张骆驼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
乔德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显然没有重视这个问题:“因为要做你的手术。”
这问题没有让张骆驼满意,他指的不是这个。他试图看乔德的表情,但乔德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张骆驼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这里太黑了,床头灯的亮度仅仅能包容他和乔德,房间里的其他融化在黑暗中,他甚至看不到卧室的门,而窗帘将窗外的景象遮的一干二净。他揪着床单,它的质感粗糙无比。
“你和他很熟吗?”他说。
“……认识而已,没见过几面。”乔德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干脆利落地说。
张骆驼感觉出来了,乔德似乎在隐藏。
他小心地试探道:“……我记得我看过你和他在一起。”
乔德的手顿了一下,似乎真的很困惑:“什么时候?”
张骆驼说:“在李香香演唱会上时,看到你和他在一起,还有芦幸他们。”
乔德耸耸肩:“你确定那不是错觉吗?”他说道,抬起头来。张骆驼怔住了。乔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的灰色眼睛很亮,亮的像是火焰,里面没有任何不均匀的色泽,灰色层层铺平开来,灯光跳入他的眼睛里,一下变成火焰里最渺小的一部分。
“你确定不是错觉吗?”他再次说了一遍,这次他的着重音放在了“错觉”上。乔德似乎因为这个问题不满。张骆驼感到口干舌燥,乔德的反应让他猝不及防,他也许不该问这个。
“抱歉。”他说,想要转移话题。但乔德仍看着他,没但那种看法和之前已经不一样,一秒之内,乔德的灰眼睛忽然停止了闪动,那火焰般的感觉完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空洞感,他一本正经地坐在床边,就像一个机器人,或者十一公司门口的巨大海报,没有任何思想和感情。
“乔德?乔德?”张骆驼喊了他两声。乔德没有动,他坐在床边,像是静止了,对张骆驼的叫喊没有任何回应。张骆驼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他的被子过于沉重,他几乎无法移动。他看向地板,它被令人眩晕的黑暗包围。他胸口发闷,长久的暗沉让他不舒服,也许他该开窗清醒一下头脑,闻有污染的空气总比密室的空气好。他小心翼翼地挣开被子,将脚放在地板上,准备走向只离他一米左右的窗户,拉开窗帘。
他走过去,手碰到窗帘。
“你干什么?”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在背后响起。张骆驼吓了一跳,转过头去,乔德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他,他的眼睛仍然很空洞。
“我开个窗户。”张骆驼向他解释道,试图拉开窗帘。但奇怪的是窗帘没有挪动,它就像铅一样沉。接着,张骆驼感觉他眼前黑了一下,黑暗让他眼前出现飞蚊症,一种令人恶心的呕吐感包围着他,金属的味道在他嘴边徘徊。他皱起眉头,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克制住那感觉。
“你不能开。”乔德在背后说,声音斩钉截铁,像隔得很远。
张骆驼想问他为什么,回过头去,但他张大嘴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声音从喉咙里自动消失了。怎么回事?他想。试着呐喊,但没有发出声音。
这场景奇怪地让他感到非常熟悉,张骆驼弯着腰想。
如果他打不开窗帘,也许他可以去开门。他皱着眉头,想着这点,跌跌撞撞地走向门边。他离开了床头灯笼罩的范围,黑暗立刻飞速涌到他身边。他的后背和前胸都被它们占了个一干二净。
乔德察觉了他的想法,从床边站起来,大步向他走来:“你不能出去。”他说,“你不能出去。”
“为什么?”张骆驼困惑地说,他已经走到了门边了,握住了门把,现在他感觉好一点了。他转过身去,乔德和他近在咫尺,他从床头柜的灯光里渐渐走入阴影中,张骆驼看着他,头脑昏沉沉。
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或者类似的。张骆驼想,他皱起眉头。他能够闻到这个场景的不对劲。
“张骆驼……这不是幻觉。”乔德说,他走了过来。“这都不是幻觉。”
“你什么意思?”张骆驼怀疑地问道,他慢慢捏紧了门把手。乔德又变了个样子,他注意到,他现在看起来更像平时的他,冷静无比,但永远掺杂有各种各样的情绪成分,那种空洞的冰冷感从他身体里抽离了。
“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和范柳早就熟悉了,这不是你的幻觉。”乔德一字一句地说。
“你所以为的幻觉,也不是幻觉。”他强调着,着重点落在“幻觉”上,他直视着张骆驼的眼睛。他越走越近了,张骆驼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森林味。这时乔德的眼睛忽然完全变了个样子。他的眼睛恢复成原来的灰色,寒冷的像是雪夜。张骆驼无比熟悉他这副模样。
“你什么意思?”张骆驼皱起眉头,脑袋贴着门,再次问道。门外隐隐约约地传来说话声,听起来很热闹,偶尔的光线从门缝里穿梭进来。而门的这面,他和乔德对望着,说的话像一个个谜题。
但乔德没有说话,他朝张骆驼比了个手势,朝黑暗中退去:“去吧。”他说,指指门,“现在你可以了。”
张骆驼困惑地拉着门把,不明白乔德的意思。
他拉开了门。一刹那的白光。
他猛地睁开眼,喘着气,坐了起来,摆脱梦的痕迹。棕色的天花板倒映在他眼睑上,打开的窗户拂来有雨酸味的空气,千辉市场里的叫嚷穿过蓝色雨棚和窗帘,在房间里游荡,雨夜击毙了整座城市。张骆驼感到他浑身都是汗水,而左臂传来酸痛感,他垂下头去,凝视着那正支撑着他的左臂,它看上去完美而正常,但张骆驼在挪动它时能感觉到一种隐隐约约的发胀感,像它刚刚在水中或是哪里泡过。
“你醒了?”房间的一头传来声音,张骆驼抬起头,穿着黑夹克的乔德站在床尾边凝视着他,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张骆驼虚弱地说,他捂着脑袋,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说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吗?”乔德随口接话道,“你在两个小时前做了范柳的手术。”他提醒张骆驼道,指了指他的左臂。张骆驼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他的左臂泛着完美的淡淡光泽,看起来和往日无异,上面的血迹已经完全无踪无影。
换臂手术。张骆驼接受了这个词汇。于是他低下头去,无意识地摸了摸他的左臂,他感觉胳膊有点发胀,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不适。然后他掀开了袖子,那完美无缺地和他贴合、看起来和平常无二的胳膊立刻出现在他面前。他有点不可思议地凝视着这胳膊,像不是在凝视他的东西——这是机械臂吗?但它几乎完美的和他贴合,而张骆驼记得现在科技的技术还没有到如此发达的程度。接着,他奇怪地感觉到他像是在哪里想到过这个话题,他皱起眉头,咬住嘴唇。
他想了起来。在棕色的天花板倒映在他眼睑的几分钟前,他还躺在床上,沉睡之时,做了个梦。梦里他也惊奇地盯着他的左臂,思考为何它的技术这么精湛。而且他好像还梦到了乔德,他站在他床边,但是梦里房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似乎梦里他还想开窗,但是被乔德阻止了,他走向大门——大门,白光,乔德冷酷的脸,最后一秒乔德退回黑暗。
张骆驼摩梭着他的左拇指,眨了眨眼。
那个梦的触感太过真实。
一股晦涩的金属味在他嘴里徘徊。他嗅了嗅,味道过于呛鼻。
“你在想什么?”乔德看着他,说道。
张骆驼抹掉头上的汗水,低声说,感觉自己还没有回神:“没什么。”
“你是在想你刚才的梦为什么如此真实吗?”乔德看着沉思的他,冷不丁地说道。
张骆驼猛地抬起头:“什么?”他不可思议地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乔德话语的含义。他诧异地望着乔德,但没有多余的机会去询问。门口传来滋滋的电流,打断了他的思路,随之而来的是偷偷从门口溜进来的大A,它歪着头看着张骆驼的举动,银色翅翼在灰夜里闪闪发光。
它机械而平滑地走过来,电子屏幕上显示蓝色的字:“请保持放松。”
“他要帮你做第二次身体检查。”乔德转过头去,注意到张骆驼的疑惑,指指大A解释道,“你做完了换胳膊手术,第一次是在半小时前,你醒过来,他检查你的身体状况。第二次就是现在,它做第二次检查。如果这两次没问题你基本就幸存了。”
张骆驼疑惑地皱起眉:“两次?……但我才刚——”他后知后觉地说。半小时前他醒来过一次?但他对这个毫无印象,他只记得他一直在沉睡,而在他刚才醒来之前,他一直在做梦,那个梦很长,而且触感几乎像真的。
“请伸出左手。”不等他多想,大A胸前的电子屏幕就显示到。张骆驼赶紧伸出了左手,他感觉自己的动作非常流畅,没有任何阻碍,左臂自然而然地听从了他大脑的分配,简直不像刚刚换过的胳膊。大A的眼睛里射出直直的红色光线,那红色光线扫过张骆驼的左臂,三秒之后,光线熄灭,大A的蓝色屏幕上重新出现另一行字:一切正常,谢谢配合检查。接着它再次平稳地滑动,这次是离开。
乔德看着大A离去,他走过去,轻轻掩住房门,走到张骆驼床边,简单冷酷地解释道:“半小时前你第一次醒来,我给了你一杯茶让你喝。”
“我不记得了。”张骆驼皱起眉,说。
乔德叹了口气:“不,你记得。”
他坐到了张骆驼床边,床因为承受了乔德的体重而沉下来:“当时我像这样坐到了你的床边,接着你喝完了茶,挣扎着想起来要去开窗,你还记得吗?”
张骆驼不可思议地盯着乔德,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下。
“那不是梦吗?”他轻声说,他艰难地回想起梦里他和乔德在一间屋子里,他们说了什么,他想打开窗帘却拉不开。但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后悔了,他不知道乔德能不能懂他的意思,还是把他当作一个刚苏醒没有回复过来的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