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
但马上被拦了下来。
张骆驼闻到腐烂的气味,那是他的思考和回忆。
他想不起来,一种东西本能地阻断他回忆更久的过去,犹如被清洗的磁带。
空白的雨夜中,一颗颗雨点抹去玻璃上画的符号。
他皱起眉,试图集中精神,借助那让他大脑兴奋的蓝色药丸,让记忆回到久远之前——他重新回溯,从前几天的事开始想起,转动眼球,开始让记忆下潜,让自己潜的足够深,直到能顺利挖掘出东西。
他记起他站在公司门口,想,我的新生活。
他深呼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往前推。
但他不行,一片空白的水花阻碍了他,让他朝上浮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连片段式的画面也消失了。他连一句话都想不起来,他的想法不是被大脑阻挠,而是单纯的没有想法。
就像一张光盘,里面什么也没录。
张骆驼惶恐地动了动,让眼睛闭的更紧。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
任何东西都没有。
一切空白的像是一张纸,一片纯白的空间,一条边界线。
他猛地睁开眼,抬起头。
乔德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惊恐的表情。他像是预料到了,没有露出其余的神色,只是平静无比,一字一句地说:“你看到什么了?”
张骆驼没有接话,但他知道乔德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一切。
张骆驼的心狂跳着,他知道记忆停在某一个瞬间,而向前推却如白色一般空白意味着什么。
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太荒谬了,张骆驼以前从来没想过把这种情况套到他自己身上试试。
他新安装的左臂因为震惊开始颤抖起来,像是它在他诞生之时就和他合为一体,早就感知了他的情绪一样。
他埋下头来,一言不发,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道:“……我看到了尽头一片空白。”
“这怎么会?”他喃喃地问道,抬起头。
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在轻微地疼痛,看向乔德:“你有没有试过这个药丸?”
乔德摇了摇头,张骆驼刚开始以为他指的是没有试过,但乔德很快的开口了:“我试过,但是这个对我不管用,我闭上眼只能看到一片黑。”
张骆驼皱起眉,没明白过来:为什么?”
乔德看着他:“这个药丸只针对仿造人的神经,人无法从中得到刺激追溯回忆。”
张骆驼愣住了。
张骆驼埋下头去,他感觉他的脑子要爆炸了,但是与之相对的是,他的左臂和左眼仍然无情地像平常一样顺滑地游动,和他的身体一起行动,没有任何不适。记忆褪去后的潮水拍打着他,一阵又一阵。那清晰的,鲜艳的他站在十一公司门口的画面一次次地闪烁,消失,闪烁,消失。
仿造人。他想着这个词汇,头次感觉像是一个异国语言一般令人不知所措和头疼。
“你真正想告诉我的不是我的回忆尽头,而是那药片,一旦它开始生效就证明我已经不一样了?”他想着,不由说了出来。
乔德没有回答他,但张骆驼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默认。
张骆驼低下头去。
他将一个个线索挨在一起,再点亮它们。
他感觉连他自己都被串联了起来——被那些存在的但是潜藏的事实,以往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一刻,它们全仁慈地朝他露出了怀抱。
张骆驼坐了很久,坐到他也不知道过了几小时,还是几天——也许那时间很久,也许只是一瞬间,但那一刻,他完全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就像沉入了睡眠。他感到乔德坐在他对面,似乎在凝视着他,但张骆驼无法感到任何感觉。他慢慢地将那些思路一一理清,但是下一秒就掉进疑惑的漩涡,他不得不花了更长的时间梳理自己、信息,他听到的一起,再从那思绪中爬出来。
“……除开这些外,你有没有具体的能直接表明我是仿造人的证据?”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像是在垂死挣扎。
乔德没有说话,不熟悉的人会以为他是被难倒了,但张骆驼看了出来,乔德与其说是被难倒,更像踌躇不定。
良久,乔德把左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张骆驼的右手,那冰冷的温度在张骆驼的掌心扩散,像是想要抚慰他。张骆驼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着乔德。
下一秒,乔德再次开口了。
“你右手的大拇指。”他说。
第39章 无限真实(五)
乔德看着张骆驼,目光没有移开,他仍凭着张骆驼细细扫描他脸上每一处的微表情,毫不躲闪:“你右手的大拇指,有每个仿造人都有的编号。”他说。
张骆驼一时间以为乔德在开玩笑,但他很快意识到乔德是在说真的,乔德的脸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迹象。张骆驼的脑子嗡嗡响着,感觉那些燃烧的神经仿佛缠绕在他的头上,困住他的眼球和海马体,让他与视觉和回忆都像隔了千里。他恍恍惚惚地低下头,不自觉地朝右手看去。它被擒在乔德的手中,一动不动。
右手的大拇指。他轻轻地将右手从乔德的手中抽出来,看向那里。
灼热的灯光,平滑的大拇指指甲,像都市里消失已久的甲壳虫的背部。张骆驼的眼睛从指甲壳的上部扫到下部。他看了一遍,他什么也没看到。编号,或者数字。
他眨眨眼,再次看了一遍,仍然什么也没有,没有编号或者数字。
他困惑地抬起头。
乔德注意到了他的困惑,他抬起张骆驼的右手:“在指甲壳的里面。”他冷静地说。
张骆驼睁大了眼,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大拇指上,嘴唇嗫嚅着。
指甲的里面。他想。
“你刚手术完,没必要去用这个证明,我们可以用其他的证据。”乔德轻声说,准备将话题转移开来。
张骆驼久久地凝视那根手指,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颤抖,也许有,也许没有。他抬起头来,看向四周。房间里仅存的光线掉落在桌子上,照耀出仅剩余的几样东西。
上面是各种各样的东西,一把剪刀,一颗糖,一张糖纸,一个杯子,而从乔德坐着的视角看不到它们。张骆驼想了想,轻轻挣脱了乔德的手,站了起来,径直走过去,他不知现在他怎么想,他只是按照他身体的命令去做,他的大脑在这个时刻已经放弃了如何去挽救这一切。他似乎只有为数不多的道路。张骆驼想。
他很快走到了桌子旁边,那些东西在他面前。他看着剪刀,它的顶尖很锐利,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皱起眉,想了想,拿起了它。
闪电般的一秒钟。
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张骆驼吸了一口冷气,冷汗在他的脑袋上像是瀑布般流下。
“请注意。”医院的红灯隐约地在他眼前闪烁。钻心的疼痛袭来,频繁的过于嗡嗡声窜过他的脑内。
“你在干什么?”乔德的声音有些焦躁地在他背后响起,他注意到了不对,但看不到张骆驼到底做了什么。他站了起来,脚步的声音在房间中回响。
张骆驼捂住大拇指,潮湿的血水从上面缓缓流开。
张骆驼的左手握着那一片被剥下来的大拇指,它很光滑,像是一片凸着的贝壳。
他眨着眼,将那片大拇指反了过来,看着它凹陷的内壳,那像一个小小的洞穴。
指甲冒着零星的血水,还连着一些皮肉和微神经,它看起来像一个微型的魔术方块。张骆驼的视线匆匆忙忙地擦过那血水,从上到下快速地扫过。
在不透明的指甲底部,他看到了几个小字,那像是个廉价的编号或者什么的。英文。字母。中文。它由这个组成。
C-912号。上面写着。
张骆驼没有说话,他的大脑在此刻完全停止了运行,他呆滞地看着那片指甲在暗淡的灯光下晦涩地闪耀。张骆驼的手慢慢松开,他失去甲衣的大拇指重新暴露在空气中,寒冷的空气吞噬着皮肉,但张骆驼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能感觉到乔德走到他身边,但张骆驼没有抬头,他凝视着指甲。乔德看到了眼前的一切,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走开了,不知去了哪里,脚步匆匆,一分钟后,他再次返回房间。
张骆驼没有抬头,他仍然呆滞地看着那片指甲。踩着地板发出的咚咚声灌入他的耳朵,乔德急匆匆地走过来,手里拿着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响。乔德的影子在灯光下开始变大,笼罩了整个房间,接着又下小下去,浓缩成一个微型的圆。他坐在了张骆驼侧方,打开了手里白色的盒子。
他取出玻璃瓶,里面装了一瓶透明的水,乔德打开了盖子。
消毒水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他一言不发地抓住张骆驼的右手,皱起眉头。血迹滑落在他手上,但他没有管它,认真地拿出棉签,擦了擦张骆驼的手。
他轻柔地给他清洗指甲,接着消毒,准备包扎。
张骆驼垂下眼睛。消毒水沉浸在皮肉上的冷痛让他印象深刻,痛苦沿着神经钻入他的大脑。但他像是忘记这一切,左手仍然握着那片指甲,它在灯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泽,看上去是如此疲软无力。
C-912。上面的数字闪闪发光。
张骆驼抬头看了看乔德,乔德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全心沉浸于他的手上。
张骆驼看着他,轻声说道:“所以我是仿造人,就像李香香一样,但是我混迹在人类之中,但是自己却不知道?”
乔德没有回答他,但张骆驼不在意这点,他没有想得到回答,更偏像是自言自语,这是对他自己的质问,随即他又陷入沉思中。
“并不尽然。”忽然地,乔德说。
张骆驼的思绪被打断了,他屏住呼吸,抬起头来,看向乔德。并不尽然。他理解着这番话,却又感到完全无法理解。并不尽然。这是什么意思?
乔德的灰色眼睛又暗又沉,他没有说话,好一会儿都没有说,像是在沉思某个问题,然后他紧抿起嘴唇:“我的意思是,你没有混在人类之中。”
“什么意思?”张骆驼说,诧异地紧盯乔德。
乔德停下了动作,轻轻地放开了张骆驼的手,它已经被治疗的差不多了。
“因为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是仿造人。”他说。
一道闪电划过张骆驼的脑海,他哆嗦了一下,那后脑勺传来的疼痛又开始包裹了他,他不可思议地说:“什么?”
“这座城市里的人,全都是仿造人。”乔德重复了一遍。
张骆驼猛地挺一颤,不顾着头上的疼痛还在蔓延,他看着乔德,想确定乔德是否是在开玩笑。
但他从中得出了他不想要的答案。
张骆驼仓惶地站起身来,感觉脑子要爆炸了。
张骆驼几乎是干笑道:“你糊涂了吗?”
他想要看看乔德是不是因为什么而变得头晕眼花了,但是令他失望,也许还有些害怕的是,乔德表现得异常平静,没有任何破绽。
“你说我是仿造人还有可能——”张骆驼有点急了,“但是整个城市——一个重庆,那不可能——你在开玩笑吗——”
乔德摇了摇头,仍然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却一针见血:“难道这座城市的存在不会让一切变成一个完美无解情况吗?——如果每个人都是仿造人,谁会多心地怀疑自己是仿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