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
乔德摇摇头,但他没有从椅子上下来。他的神色非常平静。他看着这条街道,这游戏广场,那些繁复多彩的游戏色彩、盘旋而上的音乐。
有个人在玩射击游戏,但是很快败下阵来。
他的视线收回来,停留在张骆驼身上:“你还记得吗?”
“什么?”张骆驼愣了一下。
乔德想了想,冷冰冰但温柔地说:“几个月之前,我们两也在这里,你撞到一个玩游戏的人,他说是你害他输了,想敲诈你。”
张骆驼马上想了起来,他眯起眼,望向天空:“记得,当然记得,当时是你打发了他,他说着种古怪的语言,结果你也会讲——是梵语是吗?”
乔德点点头。
“所以你会说这门语言,是火星教你们的?”张骆驼转过头,挨他挨得很近,在嘈杂的游戏声里轻声问出来,避免别人听到。
乔德想了想,轻轻地点点手指:“算是吧。火星给我们植入了语言芯片,让我们能听懂仿造人所有的语言,其中包括梵语。”他不知道为什么皱起眉头,“但我记得说梵语的仿造人,是很久之前才有的,几乎是在三十年以前,那时候火星制造了大约一批10个仿造人,但是他们的语言功能混乱,说着在火星已经灭绝了的梵语,市场上没人能听得懂。于是火星把它们投放到地球来,让他们自生自灭。”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就是那批最先的仿造人?”张骆驼不可思议地揉着手,“那这三十年来,要是他没遇到其他说梵语的人,他怎么活?”
他无法想象那个场景,说着一种语言,被丢弃在另一个地方,没人能听到他的话,也没人关心他,他躺在游戏这片区域里,每天靠敲诈人和虚假的游戏过活,唯一的事情就是只等待报废,但是三十年过去了,一切没有改变,像以往那样。
乔德以沉默回答,显然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又安静了。
乔德又望向远处,这次他的的视线投的更远,离开了游戏、无尽虚造的和繁杂的光线,到更深处的南坪街道,那里除开零星白炽灯光,什么也没有,但乔德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里,仿佛从中看出了什么。一股光线照亮他的脸、眼睛,这一瞬间他显得神采奕奕。
“……你准备好了吗?”他忽然转过头来,语气一如往常,就像在问张骆驼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尽管他根本没将清楚准备好什么,他只是突兀地、快速地说出了前半句,好像指望张骆驼能立刻洞察似的。
张骆驼愣住了,但马上的,他就从乔德被灯光照亮的虹膜里得知了一切,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放下vr眼镜,推开了剩余的游戏币,也看向了这座城市,那灰色的天空,那无尽的大厦。
几日之后,他们将面对它。
“我想……”他坚定地说。
“是的。”
第74章 超新星来临前(三)
九月三日,早上五点。张骆驼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他做个了个梦,他梦到了自己在游戏广场,正和乔德谈话,望向了城市。
而在他醒来过后,他才突然发现这件事已经发生过了,在前几天。他叹口气,揉揉脑袋,感觉睡意已经完全消退了。他坐起身来,看向床的另一边,床单凌乱无比,那里已空无一人,浴室里传出水声,乔德已经醒来了,正在洗澡。张骆驼站起来,转转脚踝,走到窗边。偌大的天空像一张灰色的密布,一些黯淡的明灰色从中透出,天已经亮了,重庆向来如此。一切似乎毫无变化,但张骆驼安静地看向远处,他在平常里感觉到氛围的不同,他的心像箭在弦上,随时会冲破看似宁静的城市丛林。
浴室的门轻轻地被推开,乔德从里面走出来,他用白色的毛巾擦干滴下来的水。他抬起头,灰色的眼睛在白炽灯下闪闪发光。
他和张骆驼的目光撞在一起。他们都愣了一下,但没有移开那目光。
张骆驼看到乔德的心,乔德看起来波澜无惊,和平常没有差别。但他的心却像一支待发的箭,和他一样。
“你怎么样?”乔德走过来,问他道,注意到了他头上的汗滴。
张骆驼眨眨眼,微笑着回答他:“很好。”
张骆驼看了一眼窗外。他想起他的梦。
面对这座城市。
就是今日。
九月三日,早上六点,张骆驼和乔德洗漱完毕,他们一起走到客厅里,他们刚刚迈进去,电话就唯命是从地响起来,震慑整座公寓。乔德谨慎地走过去,看了看电话号码。“芦幸。”上面显示。他这才放心地接了起来。
“喂。”他说,摸了摸张骆驼的头发,他正好奇地看着他,想要听电话内容。
“喂。”芦幸说,“你们准备好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吗?”他听起来很精神,甚至有点亢奋,张骆驼不用接电话都能听到他的说话声。
“好了!”他非常明了地说,一面还大声念叨着那些作战计划,似乎怕在座的人忘记,“我是来打电话提醒你们的——等会儿我们就直接到公司,等到九点多钟开始行动,你们一定要记得乔德发出的信号灯是红色,张骆驼的是蓝色,郑郑是绿色,我是黄色,明黄色,最开头的就是我,乔德,你得一定记得,我一给你发黄色的信号灯你就得看时候行动,按下警报器通知火星,将网络断掉——”
乔德叹口气,他的耳朵都要被芦幸吵聋了:“知道了。”他不耐烦地说。
芦幸似乎对他的反应习以为常:“你和那个四公里的接头人一样。刚才我打电话过去,提醒他今天我会打电话让他行动,而且又一遍给他讲述之后,他的语气就和你的一样。好了,我现在要挂电话了——”
一阵开门声从背后响起。张骆驼转过头去,郑郑打着哈欠,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她问道,一脸困意。她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两样,但显然地,只要仔细看,会看到她和平时的细微不同之处,她穿着一身夹克,一件宽松的裤子,衣服口袋里像是装了什么东西,而张骆驼无比清楚,他看到过那把□□很多次了,以至于那把枪的形容也很熟悉。
“放心,现在还没装子弹,等九点钟过后我才会开始装。”郑郑注意到他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九月三日,早上七点,他们开始准备早饭,但是他们都没什么胃口,另一种感觉覆盖了饥饿,那感觉几乎就像饥渴。张骆驼把玩着自己手中的信号接收器,看着上面几个还没有产生任何颜色的信号灯,他知道一按下自己手中的这个,就代表电力系统已经破解成功,这非常重要,是他们的连接武器。
乔德也没有吃饭,他只喝了半杯水就停下了步伐,现在他走到阿煤身旁,准备按照阿煤的要求,把它从收音机上取下来,镶嵌到飞船的人工导航仪上,和他们一起出发,逃离这个城市。
“最新式的武器是思想。”
“埋藏在地下的不是地雷,而是过去。”
阿煤一遍一遍地念叨着,像是在念自己的决战书。
乔德走近它时,它的声音尤然减小了,电流声像是防卫似的不断增大,它非常害怕。
“我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意识突然中断。”它抖瑟地说,乔德正好将手放在收音机上,打开了芯片录入口。乔德停下了动作,等它平静下来。
“要是我有手就好了,这样我可以捂住我自己。”它嘀咕道,“你来吧,笨蛋老板,把我从收音机上扣下来。”乔德等他说完,拍了拍收音机。关闭了收音机的播放键,利落地将芯片,也就是阿煤的本体扣下来。刷拉。一瞬间没有任何声息。
九月三日,早上八点。他们站在餐桌面前,已经没有人在吃饭了。乔德和张骆驼面对着面,寂静地坐着,张骆驼眯起眼,望向墙上的电子表,那安静的绿色指针缓缓变动,不断在一秒一秒之间变换。乔德和郑郑该出发了,按照计划的时间像往常一样上班,当然,这绝不是上班而已,张骆驼心知肚明。这是一次计划,上班只不过是他们的借口,而在今天之后,一切要不一样了。现在就想那句旧世界里的名言:暴风雨之前的绝对平静。
“我第一次这么开心去上班。”郑郑若有所思地说,嚼着口香糖,朝张骆驼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她穿好了鞋子,轻轻用脚在地板上踢踏了一下,像喝醉酒一般,走出门去。
毛毛一大早就飞进了张骆驼的卫衣口袋,在一旁看着,它挺起它毛茸茸的胸膛,勇气十足。
乔德过了好一会儿再走。他和张骆驼道别,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接着张骆驼走上去,拥抱了乔德,他在乔德的怀抱里深呼吸一口气,他从来没感觉乔德的怀抱如此让人不安过。接着他们放开了怀抱,乔德走到门口。
“等我信号。”他用灰色眼睛看着他,言简意赅地说,然后轻轻握住张骆驼的手。
张骆驼捏住乔德的手指。知道了。他朝乔德做了一个口型,一眨不眨地望着乔德。他希望乔德懂得,而乔德也一定会懂得,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他从那灰色眼睛中看到那些羽毛般轻柔的词汇、不属于重庆的、几乎是过热的太阳的光芒,以及乔德本身,乔德这个人,乔德的话,乔德的一切。他从里面读了出来,然后被那双轻柔的灰眼睛安抚,甚至吻了一下。
乔德出门了,门关上的声音像飞船的远去。门外的电梯响起来,随之运行,乔德按下了向下的按钮。
吱——电梯的滑动,张骆驼仿佛能看到红色led灯的亮起。
“二十一楼。”电梯提示声遥远无比。张骆驼听到它渐渐远去。
接着是毛骨悚然的安静。房间里一瞬间安静的像一个虚拟空间,连网络的潮水都不愿意涌来。
张骆驼坐在红色沙发上,抱着毛毛。他们都走了。乔德,郑郑和芦幸,他们按照计划,成为棋局的一部分,在这个时间出门去公司,悄悄地启动第一步。
张骆驼低下头,看向手腕上的信号器,上面的几盏信号灯保持沉默,一片黑色。
按照计划,他现在必须等待来自乔德发来的红色信号灯,那象征着网络的断裂。除开等待,他一无所有。
他有些紧张地深呼吸一口气。
你准备好了吗?张骆驼深呼吸一口气,问自己,一遍又一遍,听着时间飞快溜走。
他准备好了。他在心里回答道,坚定无比的。
九月三日,早上九点。
张骆驼等了一小时,但丝毫没有动静。刚开始他有些紧张,但渐渐地他发现高度精神紧张让他精神疲惫,这样对行动不利。于是他打开了电视,让自己放松,看某个无聊电视剧。上面讲的是爱情、战争。他虚妄地扫过它们,然后低下头,轻轻地看着手腕上的信号灯。
现在才九点钟。他知道不会有任何动静,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去看它。他将头埋进毛毛的粉色绒毛,深知道这是他这个时候唯一的依赖。他又熬了十五分钟,终于忍不住剧情的无聊,换了一个台。这次是西部牛仔片,最古老的把戏,混杂中国武术和日本刀法。他盲目地盯着电视,朝后一仰,轻轻闭上眼。